日本東北● 楓之細道－修羅居

楓之細道

~~~日本東北賞楓行腳

前幾年的十月初，我曾到北海道賞楓不成，變成追楓，因為紅葉季節的推遲，等不著未依約南來的秋楓，最後只能望其項背，徒呼負負。

再隔年到京都賞楓，總算楓神依約準點到臨，我滿腔歡喜，在東福寺通天橋上，看到了楓紅醉滿整個園林，讓我流連忘返，雖然擾亂了坐禪的道場，但是楚楚迷醉的天上人間，豈能錯過？

京都東福寺通天橋下，望向滿園醉楓。

如果說京都的楓是獨領園林之醺然醉意，那麼角館「武家屋敷」的楓是斜陽樹樹萬黃金，然而日本東北山區的楓就是席捲山林的窒息風騷。

武家屋敷，就是當年上級武士聚集的地區，角館町武家宅邸大街約六百米道路上，有岩橋家、松本家、河原田家、青柳家等六家，都是獨特的黑色圍牆充滿懷舊氣氛，每家都有佔地極廣的大宅院，帶著一種肅穆的氣息，牆內老樹茂盛，各種山楓、赤松與老柏，奼紫嫣紅與綠枝妝點出很不一樣的色彩，尤其枝垂櫻更是將武士的霸氣摻揉著美的威儀。

武家屋敷的岩橋家。右邊門很低，不到150公分高。

黑色圍牆關不住秋色篇篇。

武士家內的陳設，頗為簡樸。

這趟十月中下旬的日本旅遊，我刻意選擇路經盛岡市的東北行，主要是想選購著名的「南部鐵壺」，而且是南部鐵壺的代表性堂口--「藤枝工房」的多樣式鐵壺，我愛飲茶，喜歡茶壺，我蒐集紫砂壺、石壺，平日用鐵壺沏茶湯，所以原本此行以挑選鐵壺為先，順帶賞楓。

我所選購的「藤枝工房」的鐵壺，可惜沒太多樣式可以挑選。

沒料到當我站在田澤湖畔「辰子姬像」旁，遠望氳氤湖面之對岸滿山遍野的楓紅，瘦了山容紅了林，讓我驚喜連連。

田澤湖對岸山頭漫漫紅葉。

對岸遠山滿滿楓紅，宛如火燒紅葉。

備受風霜的辰子姬像，楓紅裡有她的夢，就像她的感情，多過那楓紅層層。

沿路農村稻田旁，不經意都可以發現滿坑滿谷的楓樹。

從田澤湖一路往北到十和田湖，果然發現沿路兩旁及遠山近水楓層疊疊，粉紅駭綠，更讓我驚艷不已，顯然日本東北隨處是秘境，人煙稀少，透出原始的天然之美，

窗外盡是滿山萬綠千紅。

日本東北隨處是秘境。

小楓一夜偷天酒，恰似老松掩醉容。

楓葉流丹，紅舞秋山。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宋代逐楓之徒還能在深山找到人家，但是我們車行山路數小時鮮見人煙，雖然「楓」塵僕僕追楓，但是遊覽大巴車卻難於在兩線車道邊停車，讓我們下車駐足觀照大自然，無奈只能在車行中從車內讚嘆窗外「紅葉連紅葉，遠峰嵐淺深」，好心的司機刻意將車速放慢，讓我們屏住呼吸，心醉神馳楓山綠水的詩情畫意，縱然休了山，休了水，只見漫漫紅葉潑楓墨，除搶拍及攝影之外，有美景，就有篇篇秋詩，

放慢車速，單眼相機的楓景錄影畫面，可惜兩則影效不夠艷紅。

『深秋楓又紅，秋去留殘夢，我心付諸於流水，恰似落葉飄零，轉眼之間，白雲遮晴空，寒風襲嚴冬，莫待櫻花樹開春來，也踏雪尋芳蹤。』

可惜到達十和田湖，下午四時餘天色竟已逐漸暗去，尤其在山區暗黑得更快，一位日本明治時期的文人大町桂月(1869-1925)謳詩云「住まば日の本‧遊ばば十和田‧歩きゃ奥入瀬三里半」，大概是說「居住要在日本；漫遊的話到十和田；步行的話，奧入瀨三里半」，可惜我們沒法好好體會日本最美的14公里奧入瀨溪，據說是日本人一生中必選的溪流散策，也沒法觀賞五星級景點的「阿修羅之流」，聽說湍急的激流有如阿修羅戰神無窮的怒火，因此我們快馬加鞭地只能從「銚子大滝」沿著奧入瀨溪走了一段從灰暗到摸黑的小山徑。

「銚子大滝」是奧入瀨溪流中最壯觀的瀑布，寬約20米，高約七米，溪流坡度雖很平緩，但是流速卻很湍急，想停下腳步感受溪流之水歌都不可得，谿流旁有佐藤春夫(1892-1964)為奧入瀨谿谷所寫的詩賦，雖不懂全文，但從詩文內的漢字可以感受佐藤先生以大自然的水歌反映現實的運命。

銚子大滝。

奧入瀨溪地坡雖然平緩，但是水流湍急。

佐藤春夫所吟詠的谿谷之賦，可惜詩篇沒有翻譯文字，我遍找網路也沒見到譯文。

不到17時已暗黑森林的奧入瀨溪影片。

走返遊覽車上時，山色已全黑，在山林覆蓋下，伸手真不見五指，但是時間僅指向下午五時15分。

白天賞楓，晚間泡湯，是旅行社的行銷方式，但是泡湯後，就是要喝點清酒，不然要做什麼？所以泡完湯後，穿著日式浴衣端坐在榻榻米上，喝一盅清酒，若有三兩老友同行，飲酒清唱，自得其樂，其喜洋洋者矣。

寺廟、楓紅與落櫻之美，是吸引我一再到日本的主因，日本的寺院園林幽靜空靈，尤以京都為最，寺內之悠然，何妨放下且徐行，松林樹木高聳天，尤其是靜觀庭園內峰、岩、洞、豁、谿之禪意，不僅能品味與沉澱心情，還能擦拭靈魂。

日本東北的寺院也不遑多讓，列入世界遺產的天台宗東北大本山之「中尊寺」院內，給我莊嚴的是日本國寶「金色堂」，在現世中呈現出一片完全金色的極樂淨土；給我祈願的，是寺院「本堂」內如來佛兩旁的「不滅之法燈」，有若紅爐一點雪的生命自在；給我誘惑的是中尊寺內「奧之細道」作者松尾芭蕉的塑像，芭蕉翁遍遊北陸2400公里路，沿途有感而發吟詠諸多俳句，日本多處都有松尾芭蕉的銅像及其俳句碑，顯示芭蕉翁在日本人心目中「俳聖」的份量。

「金色堂」入內不得攝影。圖:來自網絡。

金色堂之楓紅。圖: 來自Seesaa blog。

「本堂」內，如來佛左右兩側金色小龕，便是「不滅之法燈」，法師聽說我們來自台灣，特地讓我妻近距離詳看，特別殊勝。

芭蕉翁塑像及俳句碑。

幾天的日本賞楓之旅，除了搭車趕路之外，就是清點人數，深怕遺漏一頭羊，當車行穿越紅遍千山層林盡染時，窗外漫江碧透爭楓華，可惜稍縱即逝，眼前有如靜態的電影一幕一幕地轉換，讓人眼花撩亂，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除了驚呼連連外，只能將眼睛放在心底，留下留戀，因為一切都是暫時的，這是我見我執。

隨著車行策馬翻山越嶺，奼紫嫣紅開遍，同行的團員眼見俯拾皆是，不再目不暇給，累了，閉目養神，此時，紅葉霜林薄煙斜，越往高的頂峰，滿目淡煙衰草，由於早發的山楓漸老，由艷麗褪盡殘紅到枯紅、葉黃到灰白，最終將只剩枯枝，所以呈現敗紅衰翠的山景，但是老枝配紅葉的畫面也是另一番落寞的殘美意境。

日薄崦崰的老楓與群紅亂舞的新楓，不正是圓滿之美嗎？

落紅無人掃，老楓獨自妍。

山河大地有「成住壞空」的演變，萬物無一是常住不變的，但是週期漫長，楓紅謝了，明年依然爭相讓人陶醉，但是人生的生老病死，也僅是在一拈花的光陰，佛家說輪迴，猶如脫掉穿舊穿破的衣服再換上新衣裳，或有如束縛的牢獄中期滿重生，但是在奈何橋喝過孟婆的忘情水後，不知前世來世誰是我？更不知今世我是誰？所以千秋萬世，只有活在當下便是禪，享受當下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此時最殷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