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煙花三月上九州

        『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掃。』這是唐代岑參的詩。

      春來了，根據日本氣象廳公佈東京的櫻花今年盛開得特別早，九州的福岡、熊本各地盛開之早，是1953年開始統計以來最早盛開的紀錄，顯然，『今年花似去年早』。

      日本媒體又說，有經濟學家認為，櫻花提早盛開的那年，景氣會比較好。事實上，自安倍上台之後，用日圓貶值的方式拼經濟，搞得南韓及台灣都吃不消，不過我此次九州之行，一方面拜日圓貶值之勢，在消費上有利許多，另方面最開心的莫過於巧遇提前應市的櫻花盛開，心情暢快無比，也些許彌補了去年10月到北海道賞不到滿山楓葉的遺憾。

      『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枝便當遊；何必跟隨鞍馬隊，沖泥踏雨曲江頭』，唐代白居易述說他的自在自得，我認為僅是在自圓其說而已，反倒喜歡現代蔣勳的文章所說，「旅行－是讓人保持青春的訣竅」，套用他常常說的一個詞兒「出走」來代替「旅行」二字，換言之，我「出走」到九州，風暖熏開花萬朵，醉人寰。

   從福岡到熊本，再到別府北返門司、小倉，等於環半島遊，除了阿蘇火山帶一片光禿之外，沿著城市與鄉村，都可看到孤獨或成排粉紅花蕾的吉野櫻，公園內，櫻花更是全心全力盛開，競相怒放，自然美麗萬分。

   幾年前在東京上野公園賞櫻，我很欣賞櫻花枝頭下群群的家人或朋友坐在青色的塑膠墊布上，邊飲春酒邊唱歌，甚至還手舞足蹈起來，一副喜洋洋氣氛；也許九州人比較沒放得那麼開，周末夜晚我在小倉城旁賞夜櫻，在遍佈櫻花枝頭下的賞櫻客只在感受食物烤香居多，除了音樂放送之外，人雖多但聲勢並不鼎沸，既然是櫻花祭，我喜歡歡樂的味道，如果所宿旅店就在鄰近，若佔不到櫻花樹下好所在，我仍然會舖地而坐，滿城春色宮牆柳下，黃滕酒，唱首「煙花易冷」，『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石板上迴盪的是，再等…』，所以浪漫的「情僧」又是憂鬱的「詩僧」蘇曼殊才會說，十日櫻花作意開，繞花豈惜日千回？

       如果是在白日下的櫻花樹下，因為是上班日，更將空無人，那麼引用周夢蝶的詩，『人面與千樹爭色，不許論詩，不許談禪，更不敢說愁說病，道德仁義，怕山靈笑人。』我這個凡人還妄想在櫻花枝頭下打坐冥想，佛陀說，一切眾生，皆具有如來智慧德相，祇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但我僅能妄想執著，所以無法得清淨智，不過面對花叢美景，釋迦拈花，實相無相，我寧可一時忘我，掌握無常的片刻，櫻花爛漫幾多時？倘夜來風雨偏相厄，誰向人天訴此哀？所以斯有放逸片刻的永恆！

       日本的櫻花絢麗而短暫，詩人喜歡在漫天飄零的櫻花下感受自身的孤寂，反映對生命的惆悵與多愁，在公園內看到石刻的俳句中，雖我不懂日文，但從拼湊的漢字裡行間，我可以體會出一種心情，同時在「菊池神社」附近有萬株櫻花樹陪伴著千百位武士，那又是另種心情。

      西洋人用猛獸之威力比喻武士，但日本是用櫻花之淒美比喻武士。

      日本人認為櫻花最美並非是燦爛盛開的時刻，而是凋零；櫻花花期不長，它的凋零就在一夜之間，滿山的櫻花全部飄落，沒有一朵花留戀枝頭，一如「三昧水懺」故事的知玄禪師說，『花開滿樹紅，花落萬枝空，唯餘壹朵在，明日定隨風』；這正是日本武士道所崇尚的精神至高境界。

      對武士來說，最重要的是背負責任和完成責任，死亡不過是盡責任的一種信念，眼睛一閉不再張開而已；只要在短暫耀眼奪目的絢麗中達到自己人生的頂峰發揮自己最大的價值之後，便毫不眷戀的終結自己的生命；而且是絕斷地死、毫不猶疑地死；武士道精神認為只有死是真誠的，其他的功名利祿都是虛幻，此時就宛如櫻花般毫不留戀的凋零。

      櫻花的生命僅短短的十來天，在九州行沉浸在一片櫻粉色的行程中，我的思想「出家」，精神「出軌」，心靈飄向漫天的櫻花飛揚中，等待落櫻斷鴻飄零，不知歸往何處，我問武士何意棲菊池？笑而不答心自閑；櫻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沿著九州各城市與鄉村，都可看到孤獨或成排粉紅花蕾的吉野櫻，公園內，櫻花更是全心全力盛開，競相怒放。

從漢字中我迷惑著詠櫻詩句。

怒放中的櫻花尚未敷滿樹枝。

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行便當遊；何必更隨鞍馬隊，衝泥蹋雨曲江頭。

花開滿樹紅，花落萬枝空，唯餘一朵在，明日定隨風。

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

問去年今日，還記否？花光爛漫；石亭下人面與千樹爭色。

春暖櫻先知，老幹新枝櫻知道。

藍天是櫻之家。

櫻花紅陌上，楊柳綠池邊；燕子聲聲裡，相思又一年。

櫻樹從百年古樓看到現代高樓，從不倦怠，依然還是按時綻放櫻花。

冬宿寒天魄未眠，一朝春雨洗塵煙；風暖熏開花萬朵，醉人寰。

天守閣，斷了幾層，斷了櫻魂，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我已等到，歷史轉身，紅櫻綻放，為你襯托出溫柔的青史。註:熊本城原建於1607年，為日本三大名城之一，周長5.3公里，但大部份毀於1877年內戰西南之役，現存的天守閣為1960年重建，熊本城石牆又被稱為『武者返』，意為易守難攻，讓對方放棄而歸。

烏鴉也知道春來了，啞啞吐樂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在群櫻下檢拾尋芳客留下的菜餚，咄得滿地殘羹，白日放光明，只見滿目瘡痍，重創愛乾淨的日本形象。

菊池神社旁的安靈塔，成千成萬的櫻花樹與之陪伴，櫻花凋零的淒美就是武士崇尚的精神境界。

若問武士何意棲菊池？笑而不答心自閑；櫻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一字新聲一顆珠，轉喉疑是擊珊瑚。聽時坐部音中有，唱後櫻花葉裡無。

小倉城的黃昏，阿正嫂比夜櫻嬌艷。

四十多年老伙伴，已近小倉黃昏，能否再共賞櫻花四十載？櫻花誤我？我誤櫻花？

天未暗，櫻花樹下都已有青色塑膠墊布，先佔先享用，日本人愛青色，與櫻花相映別有風味。

未入夜，路燈乍亮，上班族紛已佔地享用櫻花樹下的綺麗。

在燈光反射下的夜櫻，群群圍坐享受櫻之饗宴。

夜色下的櫻花。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註:背景為夜櫻下的小倉城。

月光下的夜櫻搖曳生姿。

鄉情莫問天邊月，自有櫻花勝洛陽。——《奈良三笠山》老舍

春櫻季節泡湯後，與老友飲酒高歌，人生至樂，莫過於此。『春朝一去花亂飛，又是佳節人不歸，記得當年楊柳青，長征別離時，連珠淚和針…』。圖為老友阿正家族團圓春茶酒之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