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面目● 未來心不可得－修羅居

未來心不可得

十月，對我們家而言，是彩色的月份，也是黑白的月份。

我們夫妻都是在十月因緣降臨，巧得是女婿也是同月，所以，十月對我們家族而言，是光輝的十月。

不過，我們夫妻的四位親人卻也先後在十月離世，對我們而言，十月如飄零的秋葉，落紅化塵泥。

近期的『財訊』刊物，有一篇文章提到「人生最悲傷的事是什麼？」

文章說，日本軟銀創辦人孫正義在Twitter上提出這個問題，他歸納大家的回覆答案，發現占比最高的是親近的人過世，其次是孤獨，以及絕望。所以他要打造一個人生活過得自由自在的幸福商機。

個人覺得現在即將步入老人的這一世代要學習孤獨。孤獨者，孤寂與獨處，每日晨間我必打坐，一則靜坐，二則修定，星雲大師曾說，靜坐有不可思議的功德，但我的打坐只求豐滿孤寂與學習獨處，人生無常，在幸運已度過的的歲月裡，三十年前近在呎尺，四十年前有如昨夜，五十年前宛如上個月，但是對於未來的歲月，感覺十年後很遙遠，不敢想像二十年後，至於三十年後就不必了。

我老妻不再照顧孫女之後有的時間安排在天母的健身中心，她在中心所熟識的一位魏姐，已經八十五高齡，依然定時興致沖沖地到健身中心踩臥式健身車排遣閒暇，她獨自一人居住，不愁吃穿，兒女都在國外，十多年來已習慣一個老人獨處，生活過很優閒自在，她也報名「社區老人中心」的課程，她說是去「玩」，也交「老」朋友，有時大家一起聚餐，「我很喜歡吃，更懂得吃」魏姐說，顯然，她還是一位典型的老饕客，所以魏姐每天就是吃喝歡樂，善待自己，過得像活神仙一般的逍遙，有時候身體不舒服，自己到醫院看病，住院時自己請專門看護，她說不需要勞煩外籍勞工在家陪伴，她說是「累贅」，讓健身中心忘年之交的後輩們敬佩不已，老妻經常提到魏姐，我們也曾與她一同參加過東歐旅行團，她手腳飛快，冷天特別愛吃冰淇淋，滿臉帶著燦爛笑容，給我非常優美的印象，我提醒老妻老後多向魏姐學習，當某天她孤身獨處時刻到臨時，能參透心靈戀戀孤獨的玄妙，讓後半生的人生充滿色彩與歡笑。

每年十月壽辰，我都忍不住提筆寫出一年來的心情，但是有如流水帳般的自言自語，年復一年就看自己能書寫到何時方能罷休，如今拜科技之福，所有的思緒都放到雲端，不管世界如何演變，寶塔畢竟化為塵，雲端文字無論是否煙消雲散，或者飛向無量無邊無際…

『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在逐將枯竭的記憶體內，有時我打坐時，一直往過去心推往更古早的深處，把自己當作一位台下的觀眾，觀賞幼時種種的圖像，記得阿公曾手製一個弓與箭，幼小我不會使用，反射弓箭差點傷到眼睛，阿公氣得當場折斷弓箭；想到母親買了一群小雞養在後院，幼小的我學習電影裡的日本劍道，用木劍砍倒了全部雞隻，母親氣壞了；想到讀「東淨寺幼稚園」因俏皮被女尼處罰的小故事；上小學一年級，聽不懂老師大陸鄉音，母親陪坐一旁上課的情景…

當寫下這段過去事無所追尋文字的時候，雖然當年歲月已成歷史，但現今所寫的文字瞬間又成過去形同記憶，如此過了六十幾個生日歲月就是老故事，老妻則在後面追趕，如今也已跨過了一個甲子，我們都是同月生，皆屬天秤座，個性愛恨分明，很幸運我們依然攜手共賞夕陽，拌嘴雖是夫妻常見的事，我虛長老妻幾歲，所以年輕時候，我比較早邁入成熟的世代，當有拌嘴要對妻子忍讓，如今我也已比老妻提早步入老年，換過來說，老妻對我這個老番顛相對更加忍讓。

有一種愛戀叫做地老天荒，夫妻間，若無雅趣相互分享，是何等寂寞；若無哀喜相互知心，是何等空虛！老夫老妻最可憂的是浪漫情緒的消失。

芸芸眾生，知我者，二三子，老妻伴我一生，也知我，我向老妻說，我們是七世夫妻也莫逆於心，亦妻亦友亦情人，我們來自不同人生，也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但是我們老後相伴後半生，我們一起編織屬於我們共同的故事，門外不再有風雨，而是自在的風情，『在你眼眸中作夢，來我手掌心裝懶，趁此時，恰歲月消磨，生生慢』。

三十年前，我妻與我對話，輕聲細語，有氣無力，三十年後，我妻聲如洪鐘，鏗鏘有力，三十年前，我的話題多，老妻如傾聽者，三十年後，我的話言簡意賅，老妻則如說書者，入木三分；三十年前，每晚與妻女有泡茶親子時間，三十年後，老後的人生就只有兩老每晚泡茶促膝長聊。茶葉依舊是阿里山高山茶，茶具依舊是紫砂壺系列及沏茶湯的鐵壺不變，只是童顏歡笑聲聽不見了，多情卻被歲月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