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老派情人夢

每次老妻送大女兒回市區住處後，回到家的晚上，總是在臉上掛著悶字，飯後，沏茶閒談也不太起勁兒，這是老後不捨的心情。

我一直很慶幸有這麼一位侍候婆婆40年，與我相伴到老的愛妻。1979年六月，我從原工作單位調回總公司時，婚前老妻原服務於同棟大樓的關係企業，某日下樓到總公司辦事，遠遠回眸一瞥坐在窗邊的我，巧笑嫣然，兩眼雷電交會，迸出異光，老妻事後說，看到我感覺我似乎是一個很需要被照顧的大男孩，我虛長老妻幾歲，卻受到老妻如此關愛的眼神，三年後一個願娶一個願嫁，於是便如此這般地將就將就湊合成夫妻至老後的如今。

學生時代，某日，一位外校女生陪著我班上女同學進入教室旁聽，一眼望向窗邊一位高大魁武的福州才子，目光交會，激起火花，事後這位女生心裡惦念著，這位男生就是她未來的真命天子，果真幾年後，你儂我儂，從此王子與公主便過著幸福快樂的老派日子至今。

似乎冥冥中就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左右拉紅線，即便初相識，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與好感，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這不是一見鍾情？什麼才是一見鍾情？

從此兩顆心不再孤單，一見鍾情是如此的美，美得讓人心顫，似乎只有納蘭性德心中的話「人生若只如初見」，差可比擬。

婚前，總是一個人清歡著自己的清歡，快樂著自己的快樂，但一場沒有約定的相會，就成了一個甜蜜的家庭。我有「微量」的大男人主義，隨著季節的運轉，但是呵護與浪漫的生活點滴，不因距離而有所怠慢，我曾有幾年在海外工作，當尪婿的與愛妻有過一日不見，恍隔三秋的牽掛，也曾有過一眼凝眸的眷戀。

記得我每次從桃園國際機場通關出境，妻女站在隔離著透明玻璃向我揮手道別時刻，我的淚在眼眶裡打轉，嘴角仍須掛著笑容向家人揮別，卻又只能眨著眼睛忍住欲滴的淚水快步離去，…。

父執輩的傳統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到了戰後我們這世代，夫妻都是上班族，但男主人不在家的日子，對妻子而言，或許不少東西就像指縫間的陽光，溫暖舒適，卻又無法抓住，同時還必須家庭內外兼顧，守著陽光伴著相思的音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姻緣，能夠晚間偷閒讓夫妻通個國際電話是何等珍惜，我更慶幸老妻有著健康的身子與耐性，服侍我慢性重症的老母親與照料兩位成長中的女兒。

回想當年相遇的故事，落筆總是唯美在心靈，光陰依然遊走，沒有片刻停歇，總算在白髮的倘佯歲月，才有兩人浪漫的故事再上演，只要有伊便可以見到我，見到我便可以見到她，一生一世無論到何處，總是形影不離，無論風雨，總是十指緊扣的神仙伴侶，妻子是我的靈魂知己，也可以說是祕書，也是對外發言人。

夕日的黃金歲月，時間比金錢更多了，有時與老友伉儷們品酒講天說皇帝，曾先後遇過幾位老友談笑說，與老婆的七世情，已經到了第七世，再沒有下一世姻緣了，在爆笑中的七世，事實上也沒有多久多遠，命運中本來就沒有天長地久的承諾，有些情，愛著愛著就淡了；有些夢，做著做著就醒了；有些身分證上的配偶，跟著跟著就丟了，能解開的是心中結，解不開的是命中劫。

大三時候，一位敢愛敢恨、特立獨行並教導我們經濟思想史的侯立朝教授曾在課堂上說，他鼓勵女兒私奔。

走，我們私奔去，也許結局皆大歡喜，也許奔來奔去，奔到最後慘澹收場，或許本來就不一定有緣有份，金庸小說常描述的情節「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流傳著他的傳說」，事實上，愛情也是個江湖，一陣轟轟烈烈之後，最後的殘局也是歸隱江湖，再找一個對象，慢慢變老，生死相依。

有意思的是愛情的夭折比起圓滿喜劇的動人故事來的吸引人，普羅大眾似乎更欣賞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哀怨劇本，反而是對於生死相許的，緣淺情深的浪漫結局不太引起注目。

我與老妻如此平凡的人間愛，世間情，沒有激情也沒有加味，就如同「有機」感情生活，如此平淡，但已進入金黃色的歲月裡，期望生活過慢一點，歲月不要匆匆流逝，讓我們的相聚的日子更長一些。生活過慢一點，泡壺茶，輕輕地提起陶杯，靜思昔日的美好，慢慢地感受老妻豐富又多彩的眼睛，把生活過慢一點，讓自己感動。

台灣一向與外界多元接軌，有春天的西洋情人節，也有夏季的七夕情人節，增添情人們的熱鬧，賣花的，賣巧克力的，賣情人大餐的，甚至摩鐵生意都很火紅，每年春天分明已到人間，情人節仍然乍暖還寒，一任黃昏風和雨，多情詩人李清照也說是「最難將息」，我問老妻，我們遇上老派情人節是否該吃個大餐？顯然春節方過，體重也「最難將息」~重量緩步趨堅，只能無奈地選擇天母的一家出名的素食館，一個百元素食大便當，夫妻結伴到天母運動公園大樹旁分將吃了起來，望著綠茵滿地的大草坪，尪ㄚ某(台語)互道「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