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白色八月

過了立秋，過了處暑，八月又已盡，九月已站在秋的路口。

在酷熱的八月，我進出榮總醫院多次，一方面是老母親的例行檢查，另方面也是我個人的「多元」因素。

眼科診間內。

我坐在等候座椅上，看著前一號的患者與大夫對話，顯然李大夫的患者太多，不得不讓下一號患者就坐在一旁等候診療，當然彼此沒有所謂的「個人隱私」。

我聽著這位患者對李大夫說，為了讓李大夫看診，所以他特從中壢趕來，坐等了六個小時才換到他，他是掛李大夫第一次初診。

我心裡在想，我是上午診，也是從上午坐等到下午17時才輪到我，我也是等了六個小時，更驚奇的是，我坐等李大夫問診已經第27年頭了。

護理師說，由於疫情趨緩，患者大量回診，所以我的門診碼是第73號。過去看診的號碼數字沒有這麼長過，最晚也是在中午12:30前看完診。

六個小時的漫長等候時間，我是第一次很完整地看完隨身攜帶的當期『財訊』雜誌，由於眼科診間患者與陪病家屬眾多有如菜市場，這裡沒啥所謂1.5米的「社交安全距離」，同時候診區一半的座位都貼上『疫情期間禁止入坐』的警示牌，於是站著的人群比坐著的人還多，雖不致於摩肩擦踵，寸步難行，但行走其間也必須左閃右閃，尤其推輪椅者更是辛苦，得磕磕碰碰往前行，有座位的等候者也不能隨意起身離座，否則馬上有旁人迅速「占領」。

中午12時餘，護理師出來好意要我先去吃中飯，「大夫休息到14時再繼續看診」，午間我耳掛iphone耳機邊聽手機電台音樂，不知覺打了幾個盹兒，半睡半醒間已到15時，看診顯示燈號才36號，我相信診斷我的時間只需要稍稍幾分鐘，只不過是白內障術後回診，但卻得等上大半天，想想一天的時間就如此空白耗盡掉，情何以堪？但頓然領悟，候診間也等於是道場，等候時間也是一種修行，保持淡然禪意的心境，一鼓好道之心「油然而生」。

果然，我再環視周遭諸眾生相，彷彿善男信女同來祈求，祈請藥師琉璃光如來、華陀神佛惠賜平安圓滿，每位虔誠信徒心中都有「願」，從上午到下午，少有人退出「進香團」，當然救苦救難的所在地都是「香火鼎盛」。

我再環視周遭的空間，彷彿又看到了一群老孩子們在玩搶椅子的遊戲，寬敞的候診區只有一半的座位可使用，疫情前就已經是座位難求，何況如今疫情期間更是僧多粥少，頻頻上演搶椅子的戲碼，我就靜靜地觀賞老孩子們天真無邪的舉動，「老夫靜處閑看」，也是一種排遣。

但我也不能老坐著「如如不動」，總得上個洗手間，當然只要屁股離位，就站無定所，我只能上下樓四處遊蕩，大型醫院可不適合逛大街，眼前的看診者來來去去，但總是不經意地會與生老病死的老小眾生相擦身而過，坐在輪椅上的不一定是老者，躺在醫療推床上的則大半是中年過後的眾生，人就這麼一輩子，過了今天就不會再有另一個今天，從生到死，種種過程，酸甜苦辣，彷彿一切都是南柯一夢，「假的，那都是假的」，一位搞笑的大法師開示在我耳邊響起，「哎呀，我的眼睛業障重呀！」凡遇到不順的事情，就認定那是「假的」，都是虛妄相，那麼你就「不苦」啦。也許生命到了面對現實的時刻，雨雪風霜，總會有一點遺憾，惟萬事盡隨風雨去也。

1994年，李鳳利大夫幫我做視網膜手術，又做了剝離雷射，前後又幫我做雙眼白內障手術，所有期間的開刀都很順利，李大夫是我一生中所遇的貴人之一。他是視網膜名醫，已從科主任退休，如今仍繼續為民服務，並做經驗傳承。

有次定期複檢時，大夫告訴他身旁實習學生說，我這個顧客「終身保固」，我信任他的精湛專業與耐性診療，日前在做我白內障手術刀之前一位患者，是榮總鄰近一家大醫院的副院長也作同樣手術，我很驚訝的是該醫院也是大型醫院，能夠作白內障「小手術」的大夫應不知凡幾，但是這位醫院「領導」卻也選擇李大夫幫他眼科動刀，李大夫的敬業與醫術可見一斑。

疫情雖然從三級警戒降到二級，但是榮總手術前仍必須檢附PCR陰性證明，白內障手術當天一次搞定，無須住院，但PCR卻得比照出國人士自費3500元，但住院者作同樣PCR卻無需負擔費用，我頗為納悶，不過聊可安慰自己的是自費PCR等候地點是在有超冷空調的房間內，但是住院者作PCR等候區是在戶外空地烘熱中庭等候，這就是「價值」所在。

由於個人的「多元」因素，榮總對我來說宛如走灶腳(台語)，還好離家不遠，從27年前的眼科動刀，四年多前因骨折又動了刀，我又遇到了貴人--骨科黃清貴大夫，他幫我右腳踝三處骨折手術非常成功，至今已經近1600天，我尚未作取出鋼釘與鋼片的後續手術，因為平日行動自如，我經常忘掉我骨折的術後過程還沒結束。

2017年五月，第1次術後骨科回診，黃大夫幫我剪去繃帶，接著開刀口拆線，左右腳踝拆，痛得我哇哇叫，老妻說我滿臉通紅，我只將手術腳提起，其他都是黃大夫幫我處理的，包括穿石膏鞋也是，黃大夫叫我「老爺」。

第2次術後骨科複檢拆石膏時，看黃大夫右眼佈滿血絲，紅眼，好像很累，事實上每次看到他，都是呈現很疲累的樣子。

第3次骨科複檢，枯黃臉的黃大夫第一句話便說，如果我上周來的話他在住院，他說他住了11天，「爆肝」，又說「我有肝癌」，我問他「為何不多休息？為何還來看診？」身旁的護理師幫他說，「在家很無聊」，黃大夫抱重病還在為患者賣命看診，當場讓我感動不已。

七月15日第四次骨科回診，黃大夫請假由年輕大夫代診，代診醫生說「黃大夫又住院了」，沒料到八月17日黃清貴大夫便與世長辭了，這一位醫術很好又和藹可親的黃大夫，短暫地因緣相會，很令我萬分懷念與不捨。

在醫院內，「行到急診處，坐看生死時」，只有足夠的滄桑過往才能夠有了然於胸的智慧與領悟，『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

我讀過一篇文章，「你在暮年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是感慨時光飛逝，還是依然快意人生？

當我們不再被工作束縛的時候，最賞心悅目的事情，莫過於與好友三五人，春賞櫻，夏賞綠，秋賞楓，冬賞雪，只要有美食可以尋覓，還有什麼不能解脫？白髮間插一枝紅花，彼此吐槽，「花向老人頭上笑，羞羞，白髮簪花不解愁」，夕陽只怕黃昏？黃昏有啥可怕？滿天的霞光可以賞玩，黃昏只是新的開始，同時更是令人期待的開始，永遠不會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