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笑問人間誰是客

平日，陽光和煦的日子，有時候我會與老妻到「龍鳳谷遊客中心」前草坪休憩飲茶，享受山風與寧靜，停車場的南端坡地隔鄰便是「臻善園」花葬區，再往西南坡地往上約七百米，便是陽明山公墓與「臻愛樓」靈骨塔區域，由於掃墓的季節到了，鄰近路段開始交通管制，禁止車輛入內。

草山「臻善園」

掃墓的季節選擇性很長，有的家庭於春節期間便在掃墓，有的是元宵過後，大半家庭則是從三月到四月期間到墓地或者塔位祭拜先祖。我們的親族成員很簡單，每年大都相約在元宵過後的周休日。

中年過後每逢掃墓，我的心情都在記憶裡迴盪，由於我們的祖墳位於峨眉鄉，從弱冠讀書時代，我與母親才開始每年一度的搭清晨火車再輾轉公車一路顛簸掃墓之行，迄今老後掃了近五十年的公墓地，仍然是荒煙蔓草，鄉公所除了掃墓季節之外，也沒做定期的墳地整理與規劃，雖然還沒到亂葬崗的地步，但也只是五十步差百步之遙而已。

Facebook網際網路都會回顧「歷史上的今天」的動態，日前顯現出10年前也就是2012年二月我發表在部落格的「掃墓」文章。

從過去青澀的年紀，陪著母親掃墓，到婚後夫妻相伴過去，親族的兄弟們與我年紀差距也不大，中年過後，彼此的小朋友都已是青少年了，也開始跟班掃墓，忽忽近四十年過去，我們這世代的老子孫又開始凋零了，下一世代的小朋友也逐步邁入中年大叔，欣慰的是，我已經可以看到這群過去被稱為草莓族群的晚輩，逐年已經擔當起掃墓的全程作業了。

我們家對於傳統禮俗一向不是很在意，但基本尊重。所以對於掃墓的習俗我從也沒太多看法，但是每年一度的祖墳祭祀，有老輩親族仍然存在相當的傳統舊俗觀念，例如嫁出去的女兒不能回到祖墳前焚香祭拜等等，雖然我不支持，但也沒異議，仍然尊重配合。

不過隨著歲月的奔馳，很快地我也拿到「敬老卡」，我也面臨老後掃墓的現實，我只有兩位女兒，當女兒們先後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之後，顯然按照人為的舊俗，我的女兒們即不能到祖墳前祭祀。當我垂垂老矣時，面臨掃墓季節「情何以堪」？

日前，我陪妻冒著暴雨又大塞車到造橋鄉新庄仔『靈天禪寺』靈骨塔前祭拜岳母大人，該日是禪寺『春季消災植福超薦兩利慈悲道場』法會，開放「法魂塔」，因此我們得以入塔內向岳母合十禮拜。

靈天禪寺春季法會

換言之，骨灰罈安座於靈骨塔內便不存在太多的舊習俗的現象，也不存在親族需得共同祭祀的問題，也不存在祭祀間種種難以說明的狀況。

我孩提讀「東淨寺幼稚園」時，就知道我的祖父與父親靈骨就安座在東淨寺後方的靈骨院內，當時尚未往上興建「靈光塔」，入院內正面是一尊地藏王菩薩，左右方向有數排一落落，一格格的靈骨安放所在，從上而下，繞個半弧形，左右相通，我的祖父與父親的靈位就在右側入口處前端中排非常適當又醒目的塔位內。

院外前端就是我們孩童遊戲的空地，有時候玩樂間一不小心都會好奇地跑進塔廳內。

1957年我讀幼稚園時的東淨寺(當時塔層尚未建)，

圖來源:花蓮在地文化記憶文化庫

幼稚園時期，我的個子比童學多出半個頭。

「東淨寺」是花蓮市區的古老寺院，初建於1914年，原由東台寺與淨光寺合併為一，我祖母早年便已經在祖父與父親靈骨位旁同列保留生前塔位，這是我祖母的睿智選擇，每日晨暮都有梵音與線香繚繞。

1973年間，老母親揪不過姑媽的要求，於是捨棄東淨寺清淨的塔位，將三位先人的靈骨罈移厝到祖居地峨眉鄉的公墓地，也就是我們先祖來台重新翻建的祖墳內至今業已移入五十年。

每每掃墓時候，站在先祖與親族的墳前，駐足放眼墓區內此起彼落的大小夜總會，想想一個人老死後前幾年還會被兒孫輩祭奠，隨著歲月的推轉，五十年後孫輩也成了老人，如果孫輩連自己的人生過程都無法照顧得圓滿的話，那麼哪有心情理會阿公阿嬤啥事？「所幸」我是沒有直系兒孫，無須操煩此樁。

我看過生命禮儀公司的行銷廣告，『希望鼓勵人們活出你期待的生命樣貌，讓你的故事被記住，傳承屬於你的legacy。』事實上，歷史的輪迴中，人生只不過是短暫的瞬間，沒有永恆的東西，永恆也只不過是相對虛幻的概念，春去春回，花開花落，歲月的輪迴，無論文采、風騷，更換了多少英雄豪傑、文人才子，縱然數風流人物，也都俱往矣，潮起潮落，淹沒了多少傳奇故事。

所以，一個人到了一定的歲數，無論曾經追尋過金錢名利，或詩酒花茶，或江上清風，或山間明月，但不用太在意追逐的結果，窮極一世的遊戲人間本來就是一無所有，我們都是天地間匆匆的過客，既無擁有，何須執著？我可以回憶五十年前的往事歷歷，但我看不到五十年後，回不去的昨天，看不準的明天，但相信五十年後我們的這個世代幾乎被後人從記憶中消失殆盡，如果再將時間拉遠到一百年後，勢必更沒有懸念地將被後人徹底蒸發，這個人間就如同你從沒來過一般，既使後代子孫也根本不知道誰是雲端照片上的你，甚至連祭拜的後人也都沒有了。

記得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會死三次，才算是真正的往生。

第一次是斷氣的時候，在生物學上斷定他死了。

第二次是出殯的時候，親朋好友來參加他的葬禮，懷念他的一生，大約1個小時的告別式後，在社會中他死了。

第三次是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將他忘記的時候，此時他才算是真正的死了。

聽過一首詩:

歲月輪迴春多少，得失淡淡笑一笑。

笑問人間誰是客？無來無去莫計較。

我們本來就是過客，如今即將邁入隨心所欲古來稀之年，一切淡定地順其自然，笑看風雨，活好每一天的當下，所以我告訴女兒們，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所以

陽明山上臻善園，雲自無心花自閑，

無須奔衝塔墓去，只撒塵土向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