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面目● 生日法會－修羅居

生日法會

---生命之禮讚

去年生日，我帶著好茶好酒，偕老妻到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南園客棧」渡假。

看山、看林、夜來看月；談心、靜坐、朝來漫步，白日與黑夜兩人對飲，平淡地渡過兩人生日，記得當時還喟嘆著「白首重來一夢中，青山不改舊時容；烏啼月落橋邊寺，倚枕猶聞半夜鐘。」

當乘著跨過耳順之年的縐紋，轉眼又來到生日，雖「暫借南亭，一望山」，事實上，已不用再眺望，墊著腳跟，幻山已在不遠處。

我心領女兒邀約生日宴的好意，今年仍舊沒有大啖生日餐，當晚我偕妻到佛堂吃簡素，並參加每月農曆逢初一、十五的佛堂法會，並聆聽大師的經典見證，這種生日方式感覺很殊勝。

沒有鐘鼓銅缽、鈴鐸木魚的法會，在靜肅與莊嚴氛圍下，我靜默地與觀世音菩薩祈願，並與心中主宰的神佛對話。

我記取近日所讀的幾本書，是有關於萬物的生滅，不斷地成住壞空的無常終始。

我相信有些瀕於往生者，回顧一生的過程大多充滿迷障；即使臥病多年的人，原本有許多時日可以迎接大限，但總是藉故延拖到「以後」，最終卻時不我與，只能帶著未了心願無可奈何而離世，或者說，如果再給我一年，我將過得更圓滿；或者說再給我如何如何云云，總之，在死生交關前，生前不知從何處來，死後更不知從何處去，孔夫子說，「不知生，焉知死？」

我無緣的父親是在33歲，尚未邁入壯年時便往生，他也是很意想不到的「無常」會那麼快地到臨，最終仍抱憾而去，留下從公殉職，逢清明被公家供奉祭祀的美名，卻同時也留下一門孤寡。

佛經有四句偈語「眾鳥依樹林，旦去暮還集；眾生業所牽，後時還會合。」或謂人生的來去道路，總要有個心底的預備，無論因果，無論喜不喜歡，在面臨死的到來，儘管都知道必定會來，但卻沒法自身深切地感受。

多年前，我曾經入院開刀，一次全身麻醉的經驗中，那彷彿在一座深深如隧道般的黑洞內，靈魂出竅後的反覆旋轉、再旋轉，沒有終止地往上飄浮，很輕鬆地解脫，但沒有目的地，背景是四周吵雜的人聲與器皿聲，也不知道旋轉了多少時候，當術後麻藥漸退，靈魂又重新回到軀體前，反而是一段很難受的過程，往事歷歷，我想往生時，靈魂脫離軀殼後的情景應相去不遠，只不過是回不去了。

看到周遭親人的離去，因凋零的夢想，作家簡禎曾寫了數十萬字的生死筆記，她說，有四位至親是以肉身做講堂的老師，教她修習「生死學分」，有11位助教提供各式各樣「人生終極」考古題，供她深思解謎，6位學長做化療、電療、插管、加護病房，從鬼門關爬回來，好似做了「疾病筆記」，並替她劃出勇氣、意志的必考題。

她說，「我們的一生花很長的時間與心力處理『生』的問題，卻只有很短的時間處理『老病死』，甚至也有人抵死不願意面對這無人能免的終極課題。」

「紅爐一點雪」，是禪式的死亡詮釋。

日本臨濟禪宗公案內一則述說，戰國時代，有名的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一決雌雄之戰，話說當突如其來的謙信直奔信玄面前，並大喝「汝想奈何，看刀說話！」

信玄神色自如地回應了一句「紅爐一點雪」，並用手中的鐵扇架住了謙信的刀。

謙信問得是說，你將如何擋住「死」？

「紅爐一點雪」，燒得通紅的炭火，不知從何處飄落了一片雪花，雪花在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跡。此意謂沒有對生的執念，也沒有對死的恐懼，無論生也好，死也罷，無論生死都爽快赴之。

肉體只是靈魂的一件衣服，但我們卻都在努力地尋找生命的出口，在名與利方面也努力地擁有，更害怕失去。

唯識學泰斗惟賢老和尚曾說過，若只圖眼前之樂，對生前死後的事都不管，那就是懵懵懂懂的一輩子，沒有覺悟。

所以，當我再讀『A year to live』這本老書，一時轉念，有如醍醐灌頂，佛堂內，我向神佛說，今日生日，是我此生中的最後一年生日，我將以往後的一年當做是在人世間最後的光陰，來體會與開悟今世的最後心情，並觀照身心之無常，換言之，在最後的一年生命裡，除了感恩與寬恕，我要做些什麼？或者說，想把過去沒處理好的，如何安置好，過去常懷的夢想，如何好好地圓夢，縱然到頭仍然是一事無成，但，我總算做我該做的事，做我該做的我。這都是一門人生的生死功課。

在倒退的末日裡，我審視自己，探究自己，並將以活在當下，珍惜每一天的快活，過著佛說減法的生活，並與心中內在的小孩對話，放下過不去的過去，以輕安自在的慢活渡過心中最後的歲月。

我喜歡這段話，「要麼旅行，要麼看書，身體與靈魂至少要有一個在路上。」

最後一年，我修正這句話，，「要麼旅行，要麼看書，要麼修道，身心與靈魂至少要有一個在路上。」

明年的生日，將是我的再次重生，基督徒的受洗，佛教的皈依，道教的點化，是心念的新生，但是我的重生，希冀重新認識心是無相的，是無住的，再知道什麼是無明，那麼我便可以自在的修行因果，而無旁騖矣。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自我存在的求道，沒有雜念，只有隨心所欲的大自在，尋求遊戲三昧的青山白雲。

對於真正無可避免的死亡約會的到來，無論是突如其來，或者是慢條絲理，相信「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