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影





俊哥老鬱兄:




我讀初中時候的課本,有朱自清『背影』的文章。




今天我又讀了現代版的『背影』,前後八篇,至情感人。從頭看到最後一篇,也從快活的父親,到蒼白無力的父親,一直到今天体重由140斤骤降至120斤,腹部因为腹水却比四个月前还隆起不少,面色黑黄,脸颊消瘦,眸子浑浊,精神倦怠。病况不见好转。』




讓我難過的是,你文內『期待奇迹发生』。




去年,我們有緣在昆山共事了半年,我知道令尊大人身體經常出狀況,甚至你還曾特地請假十天,回深圳探望當時病危的父親。




當時氣盛的德公還以為你是想藉機脫離並另謀出路,我告訴小我六歲的老板,有關令尊的實際狀況,並央請榮哥德公打個電話給你,並問候令尊的病況,以展大老板關切伙計的氣度。




我曾於文章形容我對父親印象僅是一個符號,因為我出生第18天,也就是1025日父親過世,今日恰是我父親的忌日。




我父親也是酒中好手,但卻也將胰臟搞壞因而往生。




大伙兒們都知道我的酒量一流,但那是遺傳因子,除我父輩外連我母系的酒量也都是綿延流長的,從小我母親就灌輸我飲酒的壞處,但是我的酒量說不好也難,不過許多好友都不相信我平日居家是不喝酒的,泡好茶,才是我的嗜好;喝酒,只能說是我的「專長」罷了。




不過你說,『然而,不喝酒的父亲,就从未真正的快活过。你又說,『退休后的父亲,更显无聊。不能寄情山水,只好对一切不顺眼也不顺心的事情发脾气。酒量也见涨:不只是每日正餐时喝,几乎终日饮酒度日。…所有的劝阻,对一位久经(酒精)考验的共产党员,均苍白无力。还好,没见他醉过。』




你描寫父親的寫照,顯然退休後的失落感,對我也頗有感觸,幾年前,我在蘇州與一位銀行行長有忘年之交,他曾邀我到他住所,與遠從青海西寧市過來的岳父對飲,這位當年被外放的「知青」,原是上海人,酒過三巡後就變成了「老憤青」,雖對過去的不滿,但是回到現實時,他也很習慣目前青海的空氣與生活,壓根兒就不對繁華都市有所眷戀。




你說『父亲从不会拐弯,心地善良,但常嫉恨狗苟蝇营又时常怒形于色按老家的话说:“凶得狠” ,顯然令尊也是性情中人,只是缺乏政治細胞,有時恨恨地骂这狗日的政策」,以致雖有幸見著毛主席,卻也沒因而多幸福幾十年。




我常言退休老人需要的是老友、老伴、老酒、老茶、老歌、老趣、老狗、…,在你文內僅看到令尊與老酒為伍,沒有志同道合的老友為伴,心靈日子是很空虛的。我也有一位自認「眾皆昏醉,我獨醒」的老同學不喜與「草民眾生」為伍,但也寄情山林,縱橫股市而自在。




令尊身子目前何如?我佩服令尊的「抗」字,你說『父亲从来看不上因病哼哼叽叽。故而,自记事起,他一旦病痛缠身时,最常用的一着,是“抗”』。




看吾兄的文章,對我感觸許多,因而也回應了一些文字,但卻也不知所云,只是倘吾兄首肯,我將把吾兄的「背影八部」轉貼到我的部落格上。




我們年歲差距將近20載,但也難得相知相惜,無論休閒出遊或假日到處看競爭市場,你也都陪著談天說地,我一直珍惜這段忘年歲月。




有機會再品嚐你文章內慕名的「刺梨酒」。耑此




祝福令尊大人平安喜樂、全家圓滿法喜




                羅。。 合十

                     11 1025


 



10年爸爸節與俊哥同遊上海灘對岸浦東喝德國啤酒


 


附文:俊哥的文章「背影」(原文照登為簡體版)


 背影(1  


2011-09-11 01:19:18|


《背影》是朱自清先生的名篇。又岂仅是朱先生的名篇,这是一篇堪称伟大的散文。


15年前在某校入赘时,就曾巴巴地想:能在3尺讲台上讲授《背影》,亦为聊可欣慰的事,然而,这样的机会,终于不曾有。


对于父爱,感受有如山般的沉重。


第一次感觉到《背影》中对父亲的情感,已经是大约30年前了:约莫10余岁的我,在清晨的黑暗中被父亲送上由小镇开往县城的汽划子”------乌江上的铁壳轮船。受人小志气大的激励,我还真少想家。每次离家也颇不在乎。倒是常去老家,与年迈的祖父母为伴,中学6年中,与农村生活真实接触,还真长大了不少。


父亲40岁时,让他荣耀了一把:我上了大学。记得他送我去了重庆,临别时还喝斥我:回去


这是他特有的方式。


按老家的话说:凶得狠


父亲从不会拐弯,心地善良,但常嫉恨狗苟蝇营又时常怒形于色,晚辈或同事中,对他有好评价的,其实不尽得多。


出口伤人的事,父亲做过不少。


按如今的话来说,是情商不高。故而,仕途实在不顺。


背影(2  


2011-09-11 17:13:31


我的被父亲夸奖,记得起来的,也就几年前这一回了。


那是他返老家的前一天,我在家人为他收拾停当后,跑去给他买了一瓶半斤装的上等二锅头。老人家看到后总算对我有了笑脸:这个,要得。否则,这一天半的旅程,就显得没趣之极。


那时,他还没有倒下,每日白酒的消耗量,总在一斤以上。


自记事开始,只要父亲在家,饭桌上就未断过酒。


父亲的工作,是走村串户,当时曰下乡


他毫不避讳,每到一处,就是吃在农民家:酒菜是一定要有的,酒是包谷烧,肉多半是房梁上取下的腊肉。曾一度有农家杀了过年猪,就巴巴地等着他去喝酒吃肉。民风淳朴,等他去喝酒吃肉的人家,在他为人父母官的期间,竟也从未提出半点个人的要求。------父亲退休后常自责,大半出于此。


年轻时候的父亲酒量就颇不小,这消耗,大半是自己买,小半是别人送。


这酒香浩荡,一直延续到大约两年前,鼻腔常流血,这白酒才终于打住了。


然而,不喝酒的父亲,就从未真正的快活过。


 


背影(3  


2011-09-11 20:16:18


放荡山水之间,那戍边的二十年,应当是父亲最快活的时候。


乌江在沿河境内,是往北。著名的乌江百里画廊,就在沿河县城至洪渡镇这段水路上。记得有一年夏季,雨中溯江而上,见猴群嬉戏,瀑布垂天,雨雾拂面,其情其境,恍若仙境。


乌江也是有许多支流的,年轻时的父亲,便籍下乡之便,活跃在山水之间。


那时的汽枪是不禁的,炸药雷管也很容易搞到,故而利用这违禁物,很让父亲逍遥过活了数年。


他下乡时的装备,除了汽枪,便是自制的炸弹:小墨水瓶,填上炸药雷管。


每日回来,总是斑鸠几只,鲜鱼一串。逢上暑假,就正好成为跟班,我水性颇好,皆是拜那时所赐。


有一回暑假的40天里,父亲给自己订下了要打20只斑鸠犒劳我的目标。最终的成绩是24只,超额完成20%的父亲喝醉了,唱了半夜。情景宛在,思之唏嘘。


野生斑鸠是平生吃过的最好的飞禽。可惜,难遇上了。


 


背影(4  


2011-09-12 17:27:03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奉为圭臬的父亲也真很在乎子辈的学习成绩。尽管自记事起,他就几乎从不读书。


大约是大学已经毕业了吧,年少气盛,在家也不免酸文假醋。忽一日,父亲竟毫不费力地把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背了下来,其流畅几令我目瞪口呆。


终于有一回,在老家的一个破书箱里,这一切找到了答案。我发现了父亲当年的一本笔记本,居然是文革时写的话剧:通篇不乏文采,当然也通篇战天斗地。还有一本《古文观止》,眉批作得很详细。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父亲为何竭力反对我和弟弟学文科了。


退休后的父亲,更显无聊。不能寄情山水,只好对一切不顺眼也不顺心的事情发脾气。酒量也见涨:不只是每日正餐时喝,几乎终日饮酒度日。对各大超市低档酒类零售的价格,烂熟于心。


所有的劝阻,对一位久经(酒精)考验的共产党员,均苍白无力。


还好,没见他醉过。


背影(5  


2011-09-14 20:00:39


练毛笔字也是父亲退休最重要的休闲活动。所费不多:旧报纸,掺水的墨汁,一杆狼毫。


内容最多的也是毛润之诗词,诸如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要不就是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也有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偶尔也朝辞白帝,但终究敌不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父亲平生最推崇柳体,连我们从小习字,也只能自柳体开始。所以终于都不成器。父亲的字,无论毛笔或钢笔,均自成一家,金钩铁划,力透纸背。


比如吧:父亲似乎从来不会写弯钩,往往是直直地竖下来,钩一下就完事,极具特点。连字的两撇,他签名时便变为笔直的两竖,左短右长,长的一竖犀利如矛,如钩镰枪状。


故而,看到孙辈把字写得东倒西歪柔若无骨仍能评100分,连连摇头。


 


背影(6  


2011-09-20 21:35:50


大约十年前吧,父亲孤寂地生活在老家:大半因为尚未退休的缘故。


绝少做饭的父亲也只好每日于菜市出入,为了方便,所购也无非豆腐/熟肉。青菜有农村的姑姑们送到家里,但吃的不多。佐酒之物,仍以肉食为主,尤爱炖猪蹄。


或许是饮酒已无人监督,由每日两餐变为得空便饮了。


常备的,是刺梨酒。即以家乡野生刺梨泡包谷烧酒,酒质黑亮,口感醇和。兼之刺梨采摘方便,包谷烧也价廉,我等心里常念叨:野生刺梨,富含维C,或许对身体有益无害,爱喝便喝吧,况且明知劝阻亦是无用。


有一次打电话回去,例行问问老人家最近如何。父亲略有酒意地回答:一切都很好,只是头发在一根根地白了。语气颇有些无奈。


说者无意,听者顿生悲凉:记得有一次父亲曾说,他的发现自己有白发,是自祖父去世的那一年开始。


祖父仙逝,一晃23年过去,自去年始,我也无奈地觉察到我的白发刺眼了。


父亲病重之日,即有不祥预感,岂非天意乎?


有联为证:


      常怀杞忧终沉醉


      慎思祖德有余悲


背影(7  


2011-09-20 22:01:59


我的两次婚姻,细想起来,父亲竟从来未置一词。


他的权威也由此可见一斑:因为他不干涉,我家里也从未有别的亲人关心过我的婚事。真有爱谁谁的意味了。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也属罕见。结婚两次,因为疏于礼仪,我也真没有历练成亲的繁文缛节,第一个丈母娘因此而絮絮叨叨,更因此而唆使其爱女弃我如敝屣,实在也是颇可玩味的事。


我娶两次媳妇没花家里一分钱,仿佛天方夜谭。同辈或后辈每每不信的居多。


唯一可以佐证记忆的是:父亲得知我的儿子降生,欣慰地笑得合不拢嘴。母亲来帮我们带儿子,他很痛快地支持。尽管这使他的生活不规律且最终损坏了他的健康。


重男而不轻女,在他们这一代,再正常不过。


记得有一次,微醺之后,他也发表了一通不满:他的孙辈仅仅四人。甚至鼓励我们再生几个,不嫌多


这狗日的政策,他恨恨地骂。


 


背影(8  


2011-09-25 20:04:47


父亲从来看不上因病哼哼叽叽。故而,自记事起,他一旦病痛缠身时,最常用的一着,是


感冒发烧也是有的,有时也鼻塞头痛,其症状与常人无二。若遇夏天,便是下乡,出汗,勤洗澡------这澡是下河去洗。若遇冬天,就是吃辣椒喝姜汤,有时也拔火罐,或者用姜推搽刮。实在难捱时,蒙头便睡,曰:发汗。其做法颇合中医医理。但无论如何,酒不曾断,饭也要吃。


实在被逼吃药时,也一定弄个不一样出来:比方那时常用的安乃近,一般人服一颗,他自己就翻倍服用。


坚持的理由很简单:不象你们一样


记得有一回是牙痛。江湖郎中看后,告诉他要拔掉。


他对着镜子看过蛀空的牙根,也认同了这个建议,那就拔吧。找来一根细麻绳,自己设法绑牢,再自己用力一扯,拔牙手术就完工。血喷了一地,还神色自若。打落牙齿和血吞,诚非妄语。


父亲毅力若是。有时也想:他骨子里是崇尚勇武甚至喜欢战争的,孩提时代就是方圆十里的打架霸王,小腿上有两个几乎对穿的小窟窿般的伤疤据说就是因打架所遗留。没伤到骨头,伤口故而也就是花数十天任其自行愈合。


退休后看电视剧,也只看战争片。也常评论某些镜头太过穿帮,要不就时常批判某某特型演员太不象毛润之。


活着的毛润之,父亲曾有幸得见,尽管未能因之而幸福几十年。


若他早生二十年,兴许是可以赶上解放战争的。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有一次,我看他在旧报纸上练笔,一连写了几遍。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羅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