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人間散客

距離上一次我站在舞台上，面向台下現場聽眾應該是高中合唱團競賽的時候。回想當年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今天頓時變臉成頭髮稀疏的老派「少年家」，三兩晃依稀也過了半個世紀。

七月初，在一個大燠熱的天氣，我這個歐吉桑站在戶外舞台上，是另類的初體驗，這是一場「北投社大歌唱班」的成果發表會，我被老師推上陣，與另三位老中青唱將合組「北頭四」，台下彷彿有十幾「萬」名的擁擠觀眾頂著烈日而來，但我們幾位「原野四重唱」是為班上老師與幾位資深大姐舞動青春~~纖長旋繞的柔美而一同演唱歌手陳奕迅的『孤勇者』，紅花總須得綠葉襯，我們當然是放開聲喉，唱了個婉轉縈迴，唱到丹田怒開！

昔日在職場，站在看台上，那是向著台下大群產與銷的幹部們鼓舞與期望的講話，可以想像那種氣氛的嚴肅與今天所被引領的老派輕鬆帶動唱，可謂是老來遠離顛倒夢想，解脫自在的逍遙「孤勇者」。

原本認為宜靜、宜適、宜居的悠閑，該是我老派人間散客的餘生，換言之，若晴空萬里，則靜觀漫空閑雲；若雨落敲窗，則且聽風吟；若流年有愛，就心隨花開，人生最好的狀態，對自己隨性，對他人隨緣，守著淡淡的人間煙火。

2020年九月，我曾滿腔歡喜驅車到外雙溪故宮感受古人花、香、畫、茶世界的展出。四年過後，我依然故我，賞讀閒書、焚香打坐、沏茶品茗、賞樂音響，偶或酌酒、尋幽外，我又多選擇到WORLD GYM健身中心運動、sauna與水療，為平淡無奇的日常增添一些起伏與風味，也讓我的生活閒散充滿。

老後掛在牆上的光陰撕得特別快，一天的時間很短暫，短暫到還在品味早晨的曼巴咖啡香，就又要煮水飲午後的高山茶，也更體會出為什麼古人的生活常思秉燭夜遊，總讓我們欽羨？就是因為他們太懂得怎麼在白開水一樣的生活裡找到樂趣了。

除了保養身體，也為了讓活著的靈魂更加有趣，所以我又庸人自擾，且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的日子增添心靈的光彩，於是去年在因緣之間及老友熱心之下，我參加了北投社大的歌唱春季班，並一直邁力唱到今年的秋季班，前後已經是走唱了第四期。

參加歌唱班的意義，不是老後時間安排過於緊湊，恰是生命幽棲時而與青春的約會，有的歌可以唱得慷慨激揚，有的歌唱得行雲流水，有時候唱歌也是一種懷念，唱得內心熱淚盈眶，唱的是回不去的青春，歌還是當年的歌，但是我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哥，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常看到這句話「曾經我們以為老去是很遙遠的事，突然發現，年輕也是很久以前的事」，笑歸笑，鬧歸鬧，倘若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歸根結底是少了對生命的風雅追求。

有時候會突然驚覺到一天當中除老妻外，竟沒有可以茶敘聊天的對象，雖然有謂遠親不如近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平日雖與巧遇的鄰居有說有笑，但是，以目前居住同一公寓大廈內，再怎得說，也很難遇到可以與我們交心話家常且志同道合的好芳鄰，再進一步說，縱然老同學老朋友滿天下，但老人們也無法天天豁在一起「畫虎畫蘭」練肖話。

因此，老後閑居家中身放閒處，心在處靜，生活的美好，不在別處，就在日常的散策裡，留一份空間給自己，一個人品茶，聽一首歌，看一本書，在獨處中得到清淨。另一份則在這山一程水一程的人生，邂逅一份有情，相識一些友伴，相遇幾處驚艷，都是此生最愜意的事。人生就是一趟one way ticket的旅行，與什麼樣的人做伙同行，就能看到什麼樣的山水，是否這都是自己命運的注定？

於是，每日到健身中心運動、sauna時，我結識了不少老中青的會員，每次不同時段過去運動、桑拿、沐浴，都會與天母地區不同行業的在職或退休朋友裸裎相會、談笑風生，無論是九十歲的長者或五十歲的後起之秀，都是我的忘年之交，話不在多，入心最暖。

每周一次到北投社大歌唱班，也成了我例行的功課，發聲練唱可震動我的橫膈膜，讓肺活量擴大，也屬另類的養生~~體內迴圈按摩，課堂間，整班「老」同學互動學習與交流，傳遞生活上的點滴，讓生活更加豐富多彩，教室內，我可看到有學員伉儷間不時地倆倆相望、深情款款，可看到同學的歌聲美妙而惺惺相惜，最有魅力的所在就是程老師的氣質教學且EQ很好，所以得到同學們一致的好評。「三人行，必有我師」，有些事，想一想覺得還挺有意思，在人間閑散的日子裡，未料到我還會選擇一位忘年的老師來指導與驗收生活作業，把這樣的事記下來，會噗哧笑出聲來。

但，尤讓我不捨的是原任老班長的突然因狀況而提前退課，人世間的每一份情，都始於遇見，想像中的「老」同學們日後的相遇離別，重逢分開，這一切，似乎都是天意！緣來緣去，只能無可奈何隨緣去！

在人生列車行進途中，有些人只能陪我們走一段路，遲早要下車，但過了這段路，我們會再遇見新的人，和新的記憶，不是所有友情都能天長地久，人這一輩子，一半是回憶，一半是繼續。但是想慢走人間路的閒散客，卻得遇上流光容易把人拋，也許花未開全，月未圓，活得有趣的靈魂，才是人生的最好境界，所以有人才會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