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未曾來過的故事

聞名的綠建築圖書館，本就不太寬敞的面積，館藏的書籍又不少，書櫃佔去了大半的面積，因此閱覽桌受到空間的壓縮，顯得非常狹窄又壅擠，座席早已不敷使用，不少老少學子使用的時間又比較長，難得有機會可以騰出空位。

我選擇坐在面向玻璃帷幕的長木椅上看書，背後是書櫃的長廊，除了腳步聲，就是空蕩的書本霉味，館內有那麼多人，可也不聲不響，窗外是露台，細雨正隨風灑向濃密大榕樹枝椏上，綠葉飄轉在池塘邊，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在這幽靜的午後旋律，我慢慢地聽，雨落下的聲音，我望向遠方綠蔭懶散地出神，館內外寂靜，如此的懶坐也是一種詩情，沉浸其中，哪怕是一方賞遠山近水，一扇明窗，一棵青松，都能令人遙生無盡的悠閒與靈魂出竅。

我常覺得老後生活的最高境界，不在別處，就在日常的閒散裡，也是最大的清福。以閑自居，便可獲得生命中的大自在。

離圖書館350米開外的社區大學，我繼續報名了秋季班的歌唱課，這位比我女兒年歲還輕的歌唱小老師說，除了她的先生與小孩之外，每周陪伴著都是我們這些資深公民，我相信她的心智不會比同年齡層「加速老化」，而是更成熟穩健的「擴大世面」，相對的，我們白首重返課桌椅的小教室，接受年輕世代的指導與帶動唱，反而讓老靈魂不再拘泥於象牙塔內，而感悟到路過人間的共生共榮。溫柔且教學認真的程老師在課堂上曾對著資深的學員說，感謝大家陪著她「走過飛揚的青春」。

北投社大 台灣歌快樂唱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BkBSoImeFU

社大歌唱課，與班上最年輕的「少年」一起演唱

我反覆咀嚼著這句話，事實上，這世界也有那麼個人，活在我飛揚的青春裡。

日前，老同學阿媛邀請沈師母與大家聚會閒聊話家常，在先師沈公離開我們一年後，師母雖不捨得也捨不得，但是再愛的，再疼的，終究得慢慢放下，這也是大家期盼師母能從悲傷裡走出的寄望，歲月過後，師母也已慢慢找到心的出口，所以在大家關心與圍繞的話題中，師母雖淚灑心中但該日聚會仍以開朗的心境告訴大家；昔日沈老師過去種種我們所不知道的相當蜿蜒曲折的秘辛。

年輕時期的沈老師賢伉儷

中年時期的沈老師賢伉儷

今(2024)年六月，師母(前排右二)與同學們話家常

世間那麼多人，多麼幸運從大學一年級便被愛的枷鎖套定的師母，應該是師母平日燦爛的笑容吸引住師母口中的「沈哥」，如今沈哥隨風而去，顯然悲與歡是蒼天在捉弄。最無可奈何的，該是落花人獨立的心情，原先萬般繽紛，卻去也匆匆化作無聲的嘆息，如今師母雖是閒居百坪豪舍，但坐臥隨心，粗衣淡食，自有一段真趣。

師母拿出沈老師年輕帥氣與兒子的照片，四十年前的他們如今是我們眼中的回憶，十年或者二十年後的我們也許是別人鏡頭裡難忘或被遺忘的一瞬間。這世上，只有照片不老，但最美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它幫你留住的記憶。

沈老師與我們年歲差距不大，也可以說是亦師亦友，他是一位名律師，教導我們『商事法』等課程，下課後卻喜歡與我們經濟系的學生鬥嘴鼓、練痟話，也種下四十多年來師生不解之緣，在各自忙碌的工作與生活之餘，幾乎每年四季都與沈老師有小酌之約，這些看似最微不足道的舉動，正也是對我人生最大的反芻。人生際會，緣分而已矣，一如參禪不可『說』。

1989年10月與沈老師(右二)小酒敘

2007年同學會，沈老師酒興不減當年

我有不少四十多年來與沈老師合框的相片，那都是我年少輕狂與沈老師及幾位同學杯觥交錯的划拳飲酒的時刻，「喝酒不是我的嗜好，但喝酒卻是我的專長」，這是沈老師的名言，也是讓我終身在各種場合經常引用的一句話。

從學生時代到踏入職場初期，我們與沈老師最常出入的酒場就在濟南路的蜀魚館老店，每每喝著喝著，沈老師除了喜歡講痟話又喜歡哼著小調並吹起口哨，當然在座的我們在酒酣之餘也對酒高歌，一起歡唱，店老闆~四川老兵聞訊，也經常一同參予歌詠，人生幾何，任它東南西北風，宛如王羲之在《蘭亭序》所寫的『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四十多年來，每一次的鬥陣相會、相飲，如果都還能如初見時的模樣該是人間無價，多好呀！

歲月老了，驀然回首，卻已是物是人非，講故事的人成了故事裡的人，聽故事的人成了講故事的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曾經有同學把一張泛黃的照片傳送給了我，我驚訝地發現，又是一個近四十年前的我。然而，對於這張照片，幾乎是空白。但記憶去了哪裡呢？

幾年後，若我再看最初參加社大歌唱班時的錄影相片，我是否又能記憶幾回？狂笑一聲，長嘆一聲，只能且行且看且從容，且聽且忘且隨風……

有人認為緬懷往昔的人，乃是心境的老化，但是生命中，那些早已絕版的照片，彷彿在訴說著，這世界，我來過，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