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中,我在烏克蘭參加了一個夏令營

 

 

 

安德里亞·斯坦利(Andrea Stanley)是一位常駐紐約的作家。今年夏天,她前往烏克蘭參加了一個專門面向青少年的夏令營,在這個看似如同田園詩歌般美妙的營地裡,她看到了孩子們在戰火中抱團取暖,戰爭離他們既遙遠,同時又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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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分享文 / 安德里亞·斯坦利(Andrea Stanley)

最純粹的夏令營是一個只有在童年或記憶中才存在的地方:在湖裡游泳、爬樹、分享秘密、抓青蛙,還有永恆的青春。

最近,當我在烏克蘭利沃夫的一個火車月臺上,被一群前往喀爾巴阡山脈參加夏令營的青少年包圍,這種純粹的快樂似乎遙不可及。

首先,火車晚點了。在我們得知行程延誤後不久,防空警報開始響起,接著是令人不安的倒計時,當地人對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了。警報響起後,火箭可能需要20分鐘左右的時間進行打擊。

其中一個16歲的女孩叫達莉亞(Daria),戴著牙套的她給我看了一段導彈在空中著火的視頻。這次襲擊就發生在那個早上,幾分鐘前,在她的家鄉第聶伯羅。(為了保護孩子們的安全和隱私,我在這個故事中只稱呼他們的名字。

她告訴我,她已經等不及要去Strokatienoty了,這個營地的名字大致翻譯過來就是『彩色浣熊』。在那裡會更安全。但與此同時,她也擔心留在身後的家人。但這時火車進站了,晚了將近一個小時。達莉亞跑到前面加入了一群年輕同伴。她從不回頭~~也不抬頭往上看。她的目光直視著前方,注視著她的朋友們,就好像沒有其他要擔心的事情。

 

「他們打仗,正是為了讓你有機會享受生活」

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不久,『彩色浣熊』的工作人員決定:今年夏天仍會開營。非開不可。長期擔任該營地主任的阿納托利·斯泰格利亞(Anatoly Steglia)告訴我,他覺得幫助他年幼的同胞「拯救童年」很重要。

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估計,截至6月初,近三分之二的烏克蘭兒童需要重新安置:被迫離開家園和學校,有時甚至與家人分離。數百名兒童被殺或受傷。

在戰爭當中舉辦這樣的聚會來「拯救童年」,這想法聽起來可能有點傻氣,甚至可謂愚蠢。戰爭不會放過任何人,當然也包括那些無辜的人。然而,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營地似乎自2016年成立以來就一直在為這一刻做準備。它的使命是為孩子們提供一個在大自然中尋找治癒和靈感的地方,建立有意義的友誼,更負責任,培養他們對國家的自豪感。

對斯泰格利亞來說,今年保持營地開放是為了讓他的營員在生理和心理上與戰爭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在一定程度上倒確實可行。他告訴我,在過去,父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們是否能每天給孩子打電話。今年他們問他:現場有防空洞嗎?

沒有。而且也沒有防空警報。

在烏克蘭,現在沒有安全的地方,因為火箭炮可以打到任何地方」,斯泰格利亞告訴我。但這個營地位於一個更安全的地區,它隱藏在烏克蘭西部邊境的群山之中,靠近羅馬尼亞邊境,遠離戰火最嚴重的地區。

一些孩子對於自己是否應該來這兒非常掙扎~~當其他人不能去的時候,暫時逃避戰爭是否合乎道義。16歲的女孩索菲亞(Sofia)來自基輔郊外,她說,她知道自己將有機會做些有趣的事情,但她還是覺得內疚,「因為人們在戰鬥,人們在受苦」,她告訴我。「但後來我和我學校的老師談了談,她告訴我,『他們打仗,正是為了讓你有機會享受生活。他們在為你們的獨立而戰。他們正在為你的幸福時刻而戰……你可以享受你的生活。讓我們為你捍衛這一切。』」索菲亞想通了。

這處營地甜美迷人,是山谷中的一排小木屋,四周環繞著松樹。這裡有很多地方可以漫步。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冰冷,腳伸進去立刻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非常適合涉水。這裡有可以徒步的山丘,有可以架設滑索的陡峭岩架,還有可以上舞蹈課和紮染課的綠色田野。房子的前面有一個籃球場和排球場;後面有個小棚子,用來上鐵匠之類的手藝課再好不過。在那裡,營員會熔煉鐵來製作木樁,志願者們會把木樁送到烏克蘭軍隊那裡,用來建造戰壕。今年7月初,我參加了5個為期10天的夏令營中的第一個,學員的年齡從12歲到1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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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員們度過伊必-庫帕拉節。

 

當我在夏令營的第一天碰到斯泰格利亞時,他反戴著帽子,脖子上掛著一個橙色的哨子,他告訴我他很感激所有的孩子都安全到達了那裡。除了和我一起從利沃夫來的那群孩子,還有一群大點的孩子是從基輔坐火車來的,當中有幾個來自前線附近的地區:克拉馬托爾斯克、斯拉維揚斯克、紮波里日亞。

「我感到身上壓著很重的擔子,因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全都需要我去解決。因為戰爭,一切都在改變」,他告訴我。例如,如果孩子們居住的城鎮在夏令營期間被俄羅斯佔領,他需要讓孩子們留在營地。(今年夏天到目前為止,這種情況還沒有發生。)他自身的處境也可能改變。

這位身材高大、身上有紋身的武術教練現年29歲,已婚,還有一個剛學步的孩子。也就是說他有可能在某個時候被徵召入伍。一些往年在營地工作的輔導員目前已經在軍隊中,包括營地的創始人。

但目前情況還算平穩。斯泰格利亞每天早晚都會查看新聞。但是還好,在新聞以外,他碰到的都是些簡單的小麻煩。一個男孩忘記帶他的鞋子。還有一個發燒了。「沒問題」,斯泰格利亞告訴我,他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我們還活著……這是美好的一天」。”

 

那只是普通的營地生活

在營地裡,每天安排了一連串的活動。列印好的營地行程被貼在餐廳附近的一面戶外牆上:即興喜劇、舞蹈課、漫畫書製作、溯溪,以及大量手工藝課程。

一天下午,我看到一個梳著長長的金色髮辮的女孩從滑索上滑下來,她的腿彎曲著,後背像空中飛人一樣拱著,明黃色的襯衫在風中飄揚。她告訴我,她「想感受腎上腺素」。

閒置時間,孩子們在草坪上懶洋洋地玩耍。他們自拍。她們傳秘密紙條。一個戴著大大的圓框眼鏡的女孩為我翻譯了一條她剛剛從一位不知名的仰慕者那裡收到的短信:「你好嗎?我們待會兒會見到,順便說一句,你真好看」。

晚上,一群人經常聚在達莉亞的床鋪上。這個房間是營地生活的完美寫照:鋪了一半的床;黏糊糊的可樂罐;一堆纏得亂七八糟的手機充電器;各種睫毛膏、唇彩和牙膏,它們曾經屬於某個人,現在屬於所有人。

話題從《怪奇物語》到詩歌,再到雷·布拉德伯裡的《華氏451度》,再到……

「我們組的一個人在聽俄羅斯歌曲」,14歲的米拉娜說;她來自基輔附近,父親目前在軍隊服役。「我們真的不喜歡這樣。這是一個問題」。

「老實說,我們的音樂更好」,15歲的黑髮男孩斯維亞特說,他也來自基輔。

達莉亞點點頭。

「我們好心地解釋說,聽侵略者的音樂很糟糕」,米拉娜說;但最終其他營員決定不去干涉別人的音樂品味。他們翻了個白眼,然後談話翻過了這一章。

最重要的是,這是他們真正想要的一切:和朋友在一起,遠離父母和責任。「我們可以聊一整晚」,達莉亞後來告訴我。

但到了晚上11點宵禁時間,每個人都趿拉上他們的Crocs鞋,在查床前回到自己的房間。錯過宵禁就意味著被懲罰做俯臥撐和深蹲。當我沿著又長又黑的走廊往回走時,一個房間門框下透出藍色的光。一個女孩在看手機。她收到了父親發來的一條短信:「晚安。我愛你」。她告訴我,他正在某處戰鬥。

 

他們痛哭,他們交談

在一個正處在戰爭中的國家,走進營地就能忘記發生的一切,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一個落著雨的午後,孩子們聚在室內看電影,這個事實顯得格外清晰。這部紀錄片講述的是2014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故事。

電影播放時,一群群的孩子坐在泡沫墊地板上。一些人哭泣或詛咒,而另一些人則一動不動地僵坐在那裡。幾個人站起來準備離開。後來我在外面看到了他們,一個女孩告訴我不要擔心,一邊哭一邊安慰我說,她會沒事的。「我一會兒…………就……不哭了」。

她沒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停止哭泣。

夏令營輔導員向我解釋說,他們之所以決定放映這部電影,是為了讓孩子們知道,交流的管道是開放的,他們的感情不是孤獨的,她們不必把事情憋在心裡。在電影放映期間,如果孩子們覺得太難受,他們可以離開,但很多人選擇留下。

「決定放映這樣一部電影並不容易」,亞歷山卓·陳(Alexandra Chen)告訴我,她是一名兒童創傷專家,曾為聯合國提供諮詢。但她認為,夏令營所做的將是有益的,尤其是因為這個營的孩子們年齡比較大,而且輔導員已經做好了與他們暢談的準備。「這有助於他們處理問題,因為他們已經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中了」。

電影結束後,孩子們分成小組來討論。談話主要是用烏克蘭語進行的,當一個女孩開始哭泣,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時,其他人擁抱了她。

這不是營員們唯一一次談論他們的經歷,但可能是最正式的一次。

第二天在食堂吃早餐時,許多看完電影悶悶不樂的孩子已經重新和朋友們開懷大笑。但戰爭總是在四面埋伏。

我聽到了很多故事:建築物著火,有人死在街上;父親在戰鬥中受傷;火箭在空中爆炸。一個朋友的房子被炸毀了,一個朋友遭遇了馬里烏波爾襲擊,沒能倖存下來。所有這些都提醒著我們,在這片田園詩般的土地上,戰爭仍然是近在咫尺。工作人員大多只是提供對話的主題,但偶爾也會分享自己的感受。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片寧靜的戰場。

「他們很快就會走出去,再次投入真正的生活」,營地的兒童心理學家瑪麗娜·利皮奇(Maryna Lipych)告訴我。「我需要和他們談論這個,談論真實的事實,真實的局勢,真實的戰爭」。

 

你的心願是什麼?

在營地結束前,人們慶祝了烏克蘭傳統節日伊必-庫帕拉節,那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能量。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儀式已經發生了變化,但通常最令人期待的是跳越燃燒的篝火(bonfire)。

晚上8點左右,大家開始聚集。許多人頭上戴著精緻的花冠,穿著傳統的烏克蘭刺繡襯衫或裙子,顏色各異。一堆篝火在草地中央熊熊燃燒。果凍麵包點心和熱乎乎的水果茶端上來了。感覺像是身處另一個時空。

附近的揚聲器中傳來烏克蘭語流行歌曲《斯蒂凡尼婭》,孩子們踏著歌聲起舞:

我總會找到回家的路

即使所有的道路都被摧毀…

而我已不再是孩童

開始跳篝火了。孩子們成雙成對地站成一排;每個人都和同伴手牽手跳下去。利皮奇站在火苗邊上,微笑著。「這種經歷將伴隨他們一生」,她說。「當他們悲傷或害怕時,這些記憶、這些時刻會幫助他們感到快樂一些。他們會記住這一刻」。

當我見到索菲亞時,她說她今天已經跳了「大概15次」。她告訴我:「你在跳,在跑,在你跳的那一刻,你感覺就像,我身下有一團火……一切都變得不那麼可怕,你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只為你而存在的」。

她留著長指甲,塗成了紅色。自從戰爭開始,她就一直把它們塗成藍色和黃色——烏克蘭國旗的顏色,但在營地開始前不久,她決定改變一下。她允許自己沉溺於一些平凡的小事。

營地很快就會結束,孩子們將離開,通過聊天應用Telegram彼此聯繫在一起,希望下次還能再來。有些人會回到他們的城市或村莊。有些人會成為難民,前往奧地利、波蘭或美國。有些人正在想辦法留下來參加另一期夏令營;他們還沒準備好離開。

斯維亞特想在夏天結束前去敖德薩(Одеса)看看,他說他的母親不贊成這個主意,但他喜歡那裡,擔心自己沒有時間了:「也許明天整個烏克蘭就會被佔領,我再也見不到那裡了」。

但離明天還有一整夜呢。在這個晚上,還可以繼續跨越篝火。斯維亞特說:「我認為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傳說如果你成功跳過火焰,你的未來就會健健康康;如果你和一個伴侶跳了過去,你們會相守一輩子。當斯維亞特和他的朋友站在隊伍裡,等待輪到他們跳過去時,他不想讓自己的命運聽從上天的擺佈。「我們需要有一個夢想」,他對我說。「在跳過去的這一步時,我們需要許下心願」。

你的心願是什麼?我問。

「勝利結束戰爭」,他說。「讓我們開始跳吧。一、二、三……」

於是,他高高躍起,他的手抓住同伴的手,看起來就像飛起來一樣。他的臉上神采風揚。他在微笑~~不,是大笑。

時間停留在那一刻:即將告別童年的孩子們想要留住的一切~~一種不可戰勝的、天真純粹的、超越一切的感覺。那一刻,你會感覺自己如此年輕,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世上。

 

 042801.gif - 2022年插圖 日誌用圖片

 

 

來源:網絡 / 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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