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到處禪
~~~閉關三十天初體驗
年輕已經不屬於我所有，我早已向完美的青春世代輕聲再見，並走向不完美的老派下半生，有人說衰老從腳開始，沒想到我自己卻提前在山間摔斷腳髁。
手術後第一次門診拆線，從右腳左側腳髁拆到右側腳髁，雖疼痛，但也算過了第一道關卡，兩周後，第二次門診拆掉石膏，右腳髁仍是紅腫未退，但骨科大夫要我嘗試右腳自然著地，我用四腳助行器來回走幾圈，很不自在但卻很期待。
黃主治大夫笑說，至少還要過百日的「老爺」日子。
按民間的說法，百日還得再加上年歲，不過日後還得二次開刀取出八根鋼釘及鐵片，才夠讓我驚心。
確實在家過得像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老爺」生活，但是卻也像是小心易碎的「玻璃老爺」，觸碰不得。雖然老妻已半退休，但仍得每周定期到辦公室上班，她的老闆特准縮短工時回家照顧，但我自己在家上下坐立時得更加留意，以免二次跌傷。
以前總期待讓生活過得慢一點，不要急著讓一天過去，慢慢地讓每日在沏茶、音樂、讀書與出遊、行腳陪襯下讓心靈魂動，有如古人所思秉燭夜遊，多抓住光陰的影子。
但是現在矛盾了，我出不了門，原本參加的松山社大生態導覽行程全部得「曠課」，原已六月訂房要開車到花蓮富里、台東池上品賞黃金稻浪，並繞經南台灣作環島旅遊，也只得懊惱地取銷，現今幾乎每天得由老妻24小時看護，吃喝拉撒睡，無一不麻煩到老妻，我可以體會到蕭煌奇的歌『你是我的眼』，我的「眼、耳、鼻、舌、身、意」六個識根，只能意識傳達給老妻幫忙，不到半個月，我老妻不用到worldgym健身中心運動，腰圍已瘦了一圈。
時間都到哪兒了？過去總想讓生活得更精彩，現在則背道而馳，我的矛盾是期待時光流似箭，管它天道曲如弓，趕緊讓自己早日恢復身段，但見光陰如斯夫，不捨晝夜，每天仍然等待一分一秒的過，出院回家休養後，沒得選擇只能竟日「閉關」，能靜修但無法盤坐，能看書但手術腳無法在桌前放下著地，能喝茶，唯轉請老妻煮水沏茶，茶來心性起，只能音樂問我心，於是聽音響，構築了我的每分每秒，讀書、喝茶則點綴在每時每刻上。
「無常」是一切世間的實相。人的心念有「生、住、異、滅」，大自然界的時序有「春、夏、秋、冬」的更替不已，世間一切事物始終在改變，變化最快的，莫過於眾生的心念，平日，我喜歡觀賞韋瓦第的『四季』小提琴協奏曲，而且我還替換不同的小提琴手各自演奏個性化的四季協奏曲，讓我賞心悅目。
術後出院剛回家身心「閉關」時，欣賞『四季』心情，也驟然突變，有如眾生的心念雷電般的更替，我特別喜歡怪傑奈吉爾.肯尼迪誇張的龐克造型，及犀利且強烈的音色，完全顛覆韋瓦第傳統巴洛克的寫實作品，同時每天播放貝多芬第五號『命運』交響曲。
「閉關」三十天，每天琴音飛揚，品幾口威士忌，喝幾杯茶香，讀幾段文字，打幾次靜坐，冥記半點思緒，寫半點散記，留半點閒，茶湯洗心，修清淨心，連我往日禪坐桌前的一花一葉及檜木薰香都沾了孤芳自賞的禪味。
術後近三十天的心情從第五號『命運』交響曲，我逐漸又找回隨緣自在的貝多芬第六號『田園』交響曲，同時逐日又喚回帕爾曼演奏的『四季』協奏曲古典風，隨緣並非任性自流，而是順著因緣，雖然肉體受到無比的束縛與疼痛，但是每日觀察它的變化，讓我更熟悉無常流變的本質，沒有負面的情緒及執著，我的心境依然魂動，山山水水，一來一去，沒有聲音，沉默了言語，命運沒有虧欠誰，只道是必須真真實實地路過崎嶇的世間路。
『山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閒』，我用「閉關」當作我的獨白，珍惜老妻當作我的六識，以方寸斗室為我的「關房」，我無力一任清風送白雲，因為腿走不了，只能選擇老僧入定狀，若說是氣定神閒，顯然有違我的心念，若說是自作自受，累世業力的果報，那麼如果能在「閉關」中以智慧擦拭靈魂，看透前世今生，彷彿「杖錫閑來往，無心到處禪」，莫非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喜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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