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最接近童話的地方

腳傷在家休養，三十天前還得仰仗老妻看護，輕數饅頭的日子也越過了七十天，從仰賴四腳助行架到柱杖而走，如今在屋內可以跛腳行動，雖然術後右腳仍是腫脹未退，但是可以一個人面對無聊的生活，當接受晨曦的陽光已不再是奢想，於是我滿足於對山林嚎嘯歌唱。

小時候課本說，日曆日曆掛在牆壁，一天撕去一頁，使我心裡著急；事實上，小朋友反倒是盼望著假期，盼望著明天，盼望長大的童年。如今我閉關在家，一天失去一夜，但我心裡不著急，與小朋友盼望著假期一般，我急著出關，可以到處遨遊。

圖:來自網絡

我形容我的閉關是在修行，聖嚴大師說，修行，簡單講就是改變個人的生活習慣。但是我修行不到功夫，閉關期間，雖然腿疾時時隱隱作痛，卻也是我一個人性靈享受獨樂人生的究竟，自己可以取悅自己，沒事可以一個人笑，可以微笑，可以哈哈大笑，我可以笑自己過去精彩的理由，也可以笑自己過去使壞的報應，斷腳的苦楚，如夢幻泡影於我何有哉？獨樂樂，顯然也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宛如回到孩童時期的任性、率真與無偽的樂趣。

老同學為了給我排遣時間，寄來一本三百多頁的小說『追風箏的孩子』譯本，我一向比較少看英文翻譯小說，但是同學寄來的必定是好書，總計有二十五個章節，於是我每晚讀一個章節，預計一個月內分天數讀完，未料到我只翻閱了幾頁便陷入小說內的情節，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我讀完了它，內文闡述書中主角從純真、無邪但自卑的孩童，由於忌妒與無知，到長大後的懺悔、贖罪。每個人都會變老，但是每個人變老不一定會長大，長大就是要不斷地找尋自己蛻變的機會。

某日與親友聚會，見一位可愛的小朋友站立在阿公旁邊，我問，為何不與一旁的小朋友們一起玩耍？這位我表哥的小孫子一副很『嚴肅』地說，「他們太幼稚了」，我大感意外，但是不多時，我卻看到這位小朋友與其他同齡的小朋友嬉戲玩成一片，這就是小大人的童真。

從他的心底投射出來對其他小朋友感覺的印象，就如同我們大人眼前總是感覺被設定在一個生活價值的框框內，某日，我與小女兒路過店舖前的電動木馬，我問女兒說，要不要騎？小女兒笑了笑，當年小女兒未上學時，特別喜歡騎電動木馬，總是不下來，成年後的女兒認為那是很遙遠過去孩提時候的事。

孩童時期，我自己黏糊或者加工現成的風箏，奔跑、拉線、升空的燦爛興奮，恍如昨日，及長，帶當時讀小學的女兒們在公園再度追逐風箏，同樣的奔跑，心情比女兒還高興，因為恢復了童年已模糊的記憶。如果改天我一時興起而與一位陌生的小孩童一起玩風箏，旁人會作何感想？也許是被套入現實的價值軌跡而認為不可思議。但我想我只是回到了童心未泯，我歡喜這項的「我執」。追逐風箏的心情蕩漾，比起放天燈的合十祈求有趣多了。

三個月前，我與老妻到過奧地利及捷克旅遊，這兩個小國家沒有錦繡山河與讓人昏眩的景點，但是中古時期的各式建築很讓人讚嘆！縱使在鄉村，依然有漫畫下童話故事的感覺，原來西方漫畫故事下的房舍是真的，而捷克首府布拉格新舊城區雖然有眾多各式風格的建築，建物頂部變化及色彩絢麗非常讓人矚目，讓我印象非常深刻與喜歡，但是我尤喜歡離布拉格兩百公里外的小城鎮克倫洛夫(Krumau)，因為它是那麼地像漫畫下的童話地方，這地區也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布拉格新城區。

可惜新舊城區間的十五世紀「查理橋」遊客太擁塞，街頭畫家、藝人、小商攤充斥橋面兩旁，以致難以漫步在伏爾塔瓦河橋上，細細欣賞哥德式橋塔及巴洛克風格的複製雕塑，不過我也特別留意到橋上幾位年輕乞丐與陪在一旁養得肥肥壯壯的狼犬。

克倫洛夫，整座依畔在伏爾塔瓦河邊的美麗小城鎮，大半都是十四到十七世紀間哥德式、巴洛克式及文藝復興式樣的中古建築，這個僅一萬四千多的人口，等於是個小鄉村，如果沒有太多遊客，應該非常靜謐，我沒有看到這個鄉鎮有小朋友在嬉戲玩耍，但是它又是那麼真實的童話小鎮，但沒有小紅帽，沒有七隻小羊，更沒有小灰狼。

如詩如畫的克倫洛夫(Krumau)小鎮。

我與老妻逛入小鎮巷道內，沒有雜亂的路邊停車，寬敞的石質路面，兩旁都是雜貨商販，但是沒有參差不齊的招牌，眼前非常地令人悅目舒暢，我們進入一家賣西方杯盤的小商店，店內空間不大，但是擺滿了各樣不同款式的杯盤非常有序，我們很驚訝出來招呼的是一位長相非常眼熟的老嫗，也就是經常在漫畫童話故事內的「老巫婆」外貌，顯然童話漫畫是「錯」的，這位老婦人非常客氣有禮，任憑我們拿上取下，她都永遠掛著笑容，並且用我們聽不懂的捷克語不厭地介紹。平常當我們想到某一個人或事，首先就會出現他們的特質，顯示他們的臉譜，所以自幼年長期接受到的漫畫故事描繪的都不是「實相」，而是從我們內心投射且修飾過的「假相」。

小鎮內的所謂商家巷道，寬敞乾淨且沒有亂七八糟的招牌林立。

小鎮內的中心廣場。

無論是建築物或者山川風景的美，事實上，只是見著那時刻我們內心的感應，而不是風景的本身美，在閉關期間，獨樂樂，並非我獨自感受到無比的快樂，而是一種超乎肉體而內心視若無睹的苦中樂，過去我琅琅上口的『要嘛旅行，要嘛看書，要嘛靜坐，身心與靈魂至少要有一個在路上』，雖然短期還無法外出遠遊，但是魂動的張力卻無遠弗屆，從回憶青春的光陰故事到童年的漫畫，可說是生命記憶倉儲的大清倉。

最接近童話的地方，這幾個月來，從真實童話圖畫到非禪似童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