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淡遠
~~祭二哥文
五月24日,15:39,我正與老妻沏茶,隨意拿起手機看line群組,此時,突見英治四表哥發出信息,「二哥走了」。
頓時,我頭腦一片空白,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實在難以讓我置信,心裡一直告訴自己,「應該是英治哥發line筆誤」,因為午時12:13,二嫂才發出『依照二哥的術後狀況醫師認為能撐到今天也是不簡單,祈求佛祖保佑二哥能甦醒過來,謝謝大家為二哥祈福禱告』。
昨天,二哥在花蓮富里農舍不慎跌倒傷及腦部,雖緊急送花蓮慈濟醫院手術,但是仍未能清醒,表兄弟姊妹們都為二哥祈請上蒼的神聖恩典。
終究,我最敬愛的二哥真的走了。
一個下午,打坐,仍然無法安下心寧,念頭不斷四溢,反覆出現我打從小時候到今年二月三日春節前夕,在富里農舍與二表哥最後一次見面的笑容,言猶在耳,如在眼前,歷歷在目,陣陣心痛。
在我表字輩的兄弟姊妹之中,二表哥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們相差十三歲,他在讀花蓮中學的時候曾住過我們家,當時我才四、五歲幼兒,記得我的老祖母生前曾稱讚過,二哥住我們家的期間,街坊鄰居對他彬彬有禮的習性都留下很好的印象,從我長大的過程,只要提到二哥的日文名字,聽到的都是鄰居的好口碑。我家還未遷居台北之前,換我住過二哥的家,更受到兄嫂很好的照顧,至今難以忘懷。
二哥畢業於政治大學銀行系(今改名金融系),考入當年所謂的鐵飯碗金融業-台灣銀行,事後他還向我母親說明他筆試過後,第二關口試的緊張神情,經台銀兩次分派到花蓮分行,當時,他住銀行宿舍,下班後便騎腳踏車到我家包伙用晚餐,此時,我正讀初一,二哥看我讀英文沒方法,於是客串當起我的英文家教,在他有耐性的指導下,我的月考分數瞬間突飛猛進。
我高中到台北補習,二哥也幫我蒐集資料,選擇有口碑的補習班並且陪我過去報名,了解上課的內容。
我讀大一時,我家在板橋中正路購置新宅,但建商遲遲未能交屋,二哥義不容辭地陪我到建商工地要求交屋進度。
我讀大二時,認識了一位在師範大學研習中文的日本京都大學朝川姓的女孩子,我竟然帶這位女孩到二哥家裡,還讓二嫂煮了一桌好菜,至今,我仍然對於當年怎會帶個初識不久的東洋女孩到二哥家,對自己年輕時候的魯莽舉動感到莫名其妙。不過,顯然我打從孩提時代已將二哥視為親哥哥的親近與自然,猶讓我感動的是二嫂也從不將我當外人,而是暖暖的對待與照料。
大三時,參加金門的寒假活動,當時二哥被銀行外派到金門分行,他特地跑到營區帶我到山外吃海產,羨煞所有的學員。
畢業後,我讀的是經濟,二哥一直希望我與他一樣走金融業,但始終無法如願以償,我反走民營企業的管理領域,1981年,我換了新單位,二哥專程到我的辦公室看看我的上班環境及工作的近況。
1997年間,二哥在世華銀中正分行當經理,與我辦公室不遠,因此比較常走動,也有些許的業務往來,記得當時二哥的辦公桌入口處兩旁門柱種植室內黃金葛,花莖葉隨著長滿兩旁門柱並相互連接整個頂上門簷,我笑著對二哥說,「您這間分行會旺」。
果然,二哥一路高升到總行擔任高階主管。
大概2002年,我長駐蘇州台商企業服務,某日,二哥與二嫂隨團到蘇州旅遊,我與他們相約在「虎丘斜塔」風景區入口台階前見面,我非常高興二哥嫂脫團來看我,隔天,應二哥的要求,我帶他與我熟識蘇州的銀行行長見面,雙方交換兩岸金融業務的工作心得,該銀行行長說,「你表哥很正派」。
說得對極了,二哥為人耿直,不隨意苟言歡笑,不熟悉他的人感覺嚴肅,但二哥在總行外派蘇州的年輕同事向我說,「你表哥沒有架子,很隨和」,為什麼我會認識到他這些年輕又活潑的同事呢?
話說2003年初冬,世華銀行外派蘇州長駐的幹部對當地季節的變化很難初適應,於是「硬」拖著二哥請我協助解決當地住宿問題,最後我安排他們一組人入住我服務企業的招待所內才告解決。
某日,返鄉回蘇州的二哥同事告訴我,「你表哥自願降調花蓮分行當經理」,我聽到時也搞迷糊了,怎麼回事?
原來一向精明能幹的大阿姨老來失智又體弱,長年在花蓮門諾醫院臥病診治,雖有外傭,但是二哥仍舊不忘為人子的責任,自願降調到花蓮分行,並將大阿姨移住到銀行樓上宿舍,以便就近照料大阿姨,這個偉大的孝行不僅總行的同事都知道,甚至我在花蓮的高中同學擔任本地銀行總經理都如此地告訴我。
當大姨丈與大阿姨先後辭世後,廣大祖輩留下的田園將蕪,胡不歸?二表哥與四表哥不愁吃穿的生活高品質,但依然於退休之後下田耕作,除部分農田放租給外人農耕之外,兩位老兄弟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並輪流守著祖業田園,每兩周例行的往返台北富里,千里迢迢,並不覺得怨倦,每天歡喜做,當個健康且快樂的老農夫,這不也就是生活修行麼?
最敬愛的二哥,我永遠懷念您!
二哥曾很高興地告訴我,他們銀行系畢業五十周年的老同學齊聚於富里農舍,我在五年前的部落格『花蓮舞曲』文章上如此地描述二哥,『大家都豎起大拇指叫好並讚嘆不已;原來西裝畢挺的國泰世華總行高階主管如今戴斗笠、捲褲管、穿雨鞋、巡田水,曬得全身黝黑,能不讓人按讚嗎?』
去年四月23日,我意外摔傷右腳踝左右骨折手術,五月五日,二哥及二嫂說要來家裡看我,由於我只能斜坐沙發,右腳必須抬上沙發扶手上,覺得很不禮貌,所以我回說千萬不要老遠跑來這一趟,但是二哥很堅持,只說也好久沒來探望我老母親了,我無法再回絕,但心裡充滿了無盡的感謝。
往事歷歷,雖我如數家珍地細細地述說二哥對我長年關懷與互動的點點滴滴,但還有許多不勝枚舉,也許在夢裡,二哥會再提醒我,是否還忘了些什麼。
去年12月,二哥以為是好年冬,大豐收,未料上蒼瞬間變臉,連續四天的強降豪雨,結果二哥說,「收成少兩成」,務農族群的辛苦,最終還是得看上天的臉色,二哥默默地祈望,「寄望明年豐收,農民還是靠上天賞賜的」,一臉無可奈何的面容,至今難忘,所幸,今年風調雨順,收割大豐收的季節將可預期,不幸的是二哥卻無緣悲欣交集。
六月初,我與老友兩對夫婦已經預購花東的普悠瑪車票,預計觀賞六月中旬稻米收割前的黃金稻浪,我還沒來得及向二哥通報我要到富里農舍的信息,二哥也不等我的到訪,卻不動聲響悄悄地揮別稻田,不帶走一片結實又低頭的稻浪。
庭院藤椅已成空。
2012年九月13日,我從南迴經台東到富里農舍,當晚,與二哥在庭院藤椅上閒聊到近凌晨,我輕問二哥預定13甲廣大農田的未來計畫,記得前一年,也就是2011年,二哥說還要再經營十年,說得還有點兒廉頗老矣,換言之,十年後,也就是2021年,二哥八十一歲,他才要放下,但世事難料,計畫趕不上變化,還未達到十年目標,但卻已長使英雄淚滿襟。
我不知道二哥一生都在追尋什麼,最終頓悟的卻是生命如此地不堪留住,也如此地脆弱,如夢幻泡影,「繁華糜麗,過眼皆空,七十年來,總成一夢」。
六月七日,二哥惜別人間的「出山日」。
前兩天,我將到富里農田巡禮,到明里村田埂上巡禮,到秀姑巒溪巡禮,這裡有大姨丈走過,大阿姨走過,二哥走過,但陸陸續續一個個都走遠了。………
嗚呼,最敬愛的二哥,言詞有窮極終了的時候,但是我們兄弟之情卻無法終了,我邊寫邊含著淚水,二哥,您知道嗎?寫這麼多文字,也不見您的回答,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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