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圓環國宴餐廳－修羅居

散不掉的宴席

~~老派的同學會

家裡的老相簿，有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

在大樹下，一群男女包括一堆小孩擠在一起的團體照，那是我母親的同學會紀念照，照片中我依偎在母親旁，在人群中我也僅現出了一顆幼小的人頭，當時我才讀幼稚園中班。

這幾天，我問已高齡88歲的老母親，「怎好久沒再開同學會？」

我記得近10年來，在她們的老班長號召下，每個月都到陽明山溫泉會館舉開同學會聊聚，從最初的還有二十多人，到後來的十多人，去年六月僅剩七人參加。

老母親說，「去年六月是最後一次了」。

我很詫異的問，「為什麼？」

原來從國小老師退休後一直很活躍的老班長已不良於行，必須有人照料，一位自銀行退休的同學現今入院插管進食，一位耳聾失智，一位…，老母親一個個細數最後出席同學的現況。

老同學們一個個凋零，當爬到人生的歲月頂峰卻四顧無人心茫茫，極令人扼腕。

從大學時代，我就沒參加過小學同學會，初中更不用提，高中時代的同學僅三兩位不定時的喝點小酒聊聚，唯獨畢業已三十多年的大學同窗幾乎每年都有名目一同聚會。

最重要的是我們有一位精神導師—沈公，宛如班上同心圓的核心，不管是海內外的同學都環繞在這個同心圓內，久久不散。

今年六月底，沈公的律師事務所將吹起熄燈號。

2010年10月26日才昭告天下將升格當人家的「公公」，不到兩年光陰，沈公的同學們都還在政治檯面上藍綠惡鬥之時，他就要以69「高齡」走入準備含飴弄孫之列，也許是師母不捨沈公的腿疾…

在5月19日同學會中，沈公說話洪亮如鐘，飲酒若水的豪邁依舊，「食道喉頭掩不住，黃酒已過千腸肚」，不過沈公這次所提供的洋酒卻在三桌同學與眷屬中沒能飲乾，這在過去是不曾有過的現象，但卻也透露出同學們身體已開始顯露疲態，都有在留意醫師叮嚀的話。

席設圓環國宴餐廳的酒席中，家眷佔了一半，這也意謂小孩們都已成年，老婆大人也可放心的跟著老公趴趴走，大家年歲都大了，有的家中僅剩兩老，有的僅晚上才能見到兒女回家，有如近幾年來緊跟著老公的和尚嫂，日前又外放高升的老和尚，更是非常珍惜兩老難得七夕(每周)相聚的光陰；能帶兒女出席的老同學更是幸運，如阿夢仔與宏德嫂都帶女兒參加。

低調從《達拉斯》回鄉的老胡也帶了久不見的夫人，同學們都說越來越像當年的廖媽媽，鄭少爺夫人則點醒每位夫人們要如何養顏美容，如何苗條瘦身。同學會的氣氛與過去大不同，以前是男同學們起鬨叫嚷、大聲小聲的讓餐廳方面很不悅，因為影響許多別桌的客人們，但是越是叫囂、越顯出餐會的熱鬧與興奮的張力，但是今天的餐會不再有喧嘩聲，只見夫人們間或與女同學間有說有笑，和尚嫂與法蘭克嫂從德國不認識而相遇，到今日共同出席老公們的同學會，更是珍惜這段很意外的機場奇緣。

幾位媽媽的話題，從以前的漂洋留學問題，也轉換環繞在兒女的姻緣路上，顯然老胡的「達拉斯托兒所」招牌即將可以升格改換成「婚姻介紹所」，師母說，沈老師六月退休後，倘同學的下一代有婚事，他們可以乘機到美國祝賀，順道到處走走。

主辦本次餐會，也是有賴鄭洪嫂與阿祿嫂。老男人們好像都是配角，要拍照，只見少數老男人到後排插花；因為「女人當家」，一個個老男人們在午宴時找女同學難得敘敘舊，老男人間也不再怎得喝酒，於是一些老男人就到處在女人圈外打游擊。

08年11月7日，一趟「清境行」，阿華因住家遭竊臨時取銷，使得大爬仔當時一見到我們先問，「怎該來的阿華沒來？」全體成員當場幾乎吐血。四年後的同學會再喜相逢，大爬仔取出「相見本無事，不見又思君」雅贈阿華，讓阿華感動不已。

平日斯文的大爬分贈同學們個別字畫，但畫中有話，當燒酒下肚，大爬又三太子附身，瞬間變臉成「肖空仔」，當一些老男人續酒第二攤時，在餐廳內，老板娘要求墨寶，大爬仔頓然用台語搖頭晃腦地朗誦《無門慧開禪師》的禪詩後，立即用彩筆在人家的牆面上塗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大爬仔的筆勁越老越自在，並且字中帶有酒味，更形揮舞無礙，可惜非文房四寶，且彩筆色澤不勻，惟留置於市儈之間以附庸雅興，那倒無妨。

當晚，班上的「孤獨客」－狀元公也準點出現在酒攤上，不過兩手都繃著繃帶，他說出車禍了。事情發生於狀元公騎著造價10萬元的碳纖腳踏車行進於公路上，卻被不長眼的小轎車從後面直接給撞上，他翻了幾滾翻，還好狀元公是「天公仔子」--命大，除雙手臂外其餘頭腦壯壯、一切平安無事，阿彌陀佛。否則我們真的要為班上「天字第一號」讀誦「阿彌陀經」了。

續攤一整晚，只有老男人們藉機會相互吐嘈揶揄，表達許久未見的情懷，這也算是另類老派的聚會。

當年男人們獨上西樓，望斷天涯路的氣魄，隨著逐日走上老年的門檻，江湖依舊，但笑傲已不再，只有高興的老婆終於撿回來一位終日倚門朝思暮想的「老孩子」。

春夏秋冬定位分明，宛如每個人的生老病死的過程，如果能夠了脫生死，內在無我，外在無物，那就沒有什麼無常可掛在心頭上，《心經》云：「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換言之，那便是人間的好時節，真是「心中無事一床寬，眼內有沙三界窄。」

想到我老母親的同學隨歲月的凋零，倘十年或二十年間，我們有幸每年再回顧今日場景，天下哪有散不掉的宴席？相信同學們間的不捨與無奈也是難以避免，唯有掌握當下，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近日新聞報導，當年大學時代陪伴我們度過青春歲月的Bee Gees兄弟合唱團，主唱之一Robin Gibb病逝，終年僅62歲。

我記得他們的一首歌: 「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 」。

「我依然會想起年輕歲月；

     那時，過自己的生活，

     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我或許再也看不到明天，

   但我絕不會傾訴心中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