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光陰如放屁

~~~ 2017年除夕夜

人家除夕正忙時，我自挑燈揀舊詩。

莫笑書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詞。

                               明．文徵明

前年，除夕圍爐餐，兩位女兒陪著我這位老爸，邊聊邊飲酒，不知覺地喝到大年初一清晨近三點，連自己也大感意外，我們喝掉了不少酒，包括女兒自銀行團購帶回來的大瓶裝清酒，只因為年節氣氛佳，酒脾全開，更主要的是不捨小女兒在家的最後一年過除夕夜，隔年便將之子于歸。

   去年除夕，小女兒已嫁為楊婦，家中團圓少了一員，酒興頓然失去不少，今年除夕前一周，小女兒攜夫婿回家裡提前圍爐，該晚喝到23:30，女婿酒力尚佳，混著三種高低度酒也不改色。

   圍爐，對逐年上年紀的人來說，跨年的心情，就是回憶過去的片段，我就是要喝過大年三十，也就是要記憶30、40、50、60年前的種種，要直聽到鄰居鞭炮的響聲，等同於跨過第30、40、50、60次的新年與舊年的高欄架，年輕世代喜歡跨年，因為跨過沒啥感覺，但隨著30、40、50、60年後，卻是逐年地形成一條鮮明又高深的鴻溝，我很幸運地跨越，只不過是一次次鴻溝越築越高，時間也飛逝越來越快，一日恍如一年，一日又猶如一生，每日清早雙眼一睜，黃粱一夢，一個夜晚過了一生。

   讀初中一年級時，國文老師出了個作文題『光陰』，我的文章劈頭就是一段『光陰如放屁，一放就過去』。

鄉音非常重的國文老學究閱後批示:『不雅』，並且送給我一個大大的「丙」。

   從十來歲的初中生一直到現在，我始終如一地認為光陰真如放屁，如人呼吸，香臭自知，當有所知味時，光陰已過萬重山。

我執人生有如「瞎子摸象」，年少的時候，摸到的是屁股，所以「屁是一陣風，一去永無蹤」，到了青年階段，爬到象背上，有如「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萬千豪氣。

當搖晃到了中年，摸到了象腿，彷彿是家庭的大支柱，「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縱然為五斗米折腰，為了家庭也得無怨無悔。

耳順之後，最後摸到象頭，象鼻息若有若無，上通下氣，與屁氣相通，悠悠揚揚地，真是個美妙的世界，恍然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屁卻在一氣尚存間，人生到頭來還是回到原點，一如佛說「無常」。

小孩子的生氣可以蓬勃，有人說，老孩子的生氣卻是可能短壽，我頗有意見，有氣才能生，氣是人體內聚防護五臟，流散於膚表以防外邪，因此老孩子要高舉步，趾高才能飛揚，神氣才能十足。

除夕的下午是祭祀祖先的時間，小女兒讀國小的時候，老師出一到題，祭祀祖先要用(1.鮮花素果。2.大魚大肉。3.…)，我小女兒不加思索當然選擇2.大魚大肉，雖然最終被老師扣分，但是小女兒終究看到的是真實，老師的眼睛看到的是期望，因為女兒在家裡所見到的祭祀祖先一直都是大魚大肉，到了今天除夕祭祀祖先，雖然過了耳順之後，我們的祭祀供品也逐年清淡，但是仍然以素菜鮮果搭配少魚少肉，幫老祖先換換冷口味，不過供桌上的酒不能少，從四十年前用紹興酒，二十年前的威士忌，到今天的紅酒，這也算是我身心受到光陰的催化而自然轉換。

除夕年夜飯，全家僅四個人，老妻準備了太多，菜色還沒上完，就已經飽足了。

去年年夜飯的變化是小女兒于歸，今年年夜飯的變化是老妻工作數十載於昨天提前在企業職場告退，大年過後便能海闊天空，優游自在，簡單生活，生活簡單，所以老妻今年年夜飯吃起來特別香噴。

今晚的年夜飯，獨我悠然飲紅酒，如同白居易所云，『衰翁歲除夜，對酒思悠然』，白居易，唐代詩人，字『樂天』，雖然他的字『樂天』，但卻不是先天的樂天派，與他的靈魂並不搭調，他在除夕夜每年作詩述懷，從三十歲寫到七十五歲臨終，『莫言三十是年少，百歲三分已一分』，『人生七十希，我年幸過之』，到了臨死前仍不忘『壽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他寫下他的心情也留下了喜憂，值得我敬仰與學習。

大年夜飯後，將過零時，明年耳順又過四，我又遇到了白居易說，『鬢毛不覺白毿毿，一事無成百不堪』，顯然，除夕夜還真惱人愁，無論願不願意，每人都得添加一歲，離磋跎的年代也越來越遠，只不過在圍爐年夜飯之時，我舉杯，要將家人的記憶圍成一桌，無論能跨過多少年，都不要散，這是甘願的我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