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去花蓮
一位出生花蓮的詩人陳義芝有一首詩,我取詩文的後段:
越過山越過海越過時間
到遠方
在燃燒的隧道
乘暗夜的火車
不斷地翻撿我的記憶
回花蓮
第一次搭「普悠瑪號」,感覺很新鮮,因為多次利用假日訂位到花蓮往返都無法如願。
車行進中,雖沒有高鐵的平穩快速,但能搭到「普悠瑪號」返回從小成長的地方,也讓我愉悅不少。
當晚,免不了與老同學飲酒高歌暢談,老同學間總有許多談不完的話題,無論從小學談到弱冠,再談到耳順,至於尚不可見的未來,只有在酒酣之際,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這次驅動我到花蓮的誘因,是意外地接到大學畢後即未見的朴仔打來的電話,他是我高中的老伙伴之一,但是卻在三十多年前突地人間消失,沒有一位高中同學知道他在哪裡?
過了耳順之後,他卻想到老友們,於是我趁阿海返鄉之際一同前往相會相聚,多年不見的朴仔從年輕到初老身材依舊,只是面容帶一些歲月疲態,他說已經洗腎近20年頭,所幸在他一生波折冥冥中遇到一位貴人,也是一位賢慧的醫生妻子就近照料,他的「世間情」故事甚至可以編劇成書。
他經濟富裕,但穿著與當年學生一樣的樸素,還騎著一輛破舊摩托車,我就讓他載著閒逛花蓮市區。
花蓮市容改變不少,也可以說象徵進步,但對於已離鄉數十載的我,總在現實與回憶中找尋失落的東西。
過去我都是開著車往花蓮,這趟搭乘火車,沒有交通工具所以也無法跑多遠,這來去三天我選擇了三個地點走訪懷舊。
一、花蓮忠烈祠
我與阿海用散步的方式,從他家三民街,走到從小到大不知去過幾回的忠烈祠,雖然位置依舊,但是整個忠烈祠內外完全改觀,好久好久以前跨過美崙溪的老吊橋早已不復見,沿著石階再踏入祠內園區,早期日治圖騰已被徹底終結,改建後的宮殿式忠烈祠造形方位,有些像台北的「中正廟」兩側劇院格局。
入園區內,除了熟悉的山林老樹外,我的眼簾第一個要尋找的是那匹「神馬」銅像,原來擺放的位置已被調整,方向也改變了,原先很駿逸的神馬似乎被歲月摧殘得更蒼老,原本馬背的造型圖案似乎也被「政治化」了,不過這尊神馬仍舊善盡守護之責,只是時空的錯置,牠改變了守護的對象,雖然現實的歷史變遷,這尊神馬依然守護著時代的見證。
我高中年代與同學爬上神馬上留下一個歷史記憶。
高中時期與同學到花蓮忠烈祠遊玩,右為小時玩伴-鴨頭張寒。左為老同學也是名作家陳黎,2005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二、松園別館
從我讀幼稚園遠足時,第一次從松園別館旁路過,當時的美崙山有很濃密的老森林,只有小山徑穿過,從滿天茂盛的松林間所看到顯得隱密的「松園」有些陰森,因為是軍事管制區,所以我讀初、高中上下課有時會騎腳踏車行經山腳下,只知道山坡上的「松園」是二戰末期日本「神風特攻隊招待所」、日本指揮官曾在此自裁等傳說,從青少年時代的印象一直至今。
興建於1942年的「松園」是日治時期保存頗完整的軍事建物,且地勢很好,居高臨下,視野優美,可遠眺花蓮港及寬闊的太平洋,南濱的蔚藍海岸盡收眼底,讓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煩憂消散。
遠眺花蓮港入港燈塔。以前是白色,曾幾何時改變成紅色。
高三時候面臨大考,我們教室面向浩瀚太平洋,書讀倦了,同學們經常跑到港灣沙岸的T型防波堤吹牛打屁,目前T字型防波堤已被拆除,遠處的白燈塔也換了顏色,物換星移,僅留下點點的追憶。
右側突出物便是T字型防坡堤。圖中的沙灘已全然消失,化成港灣。
美崙溪出海口,當年讀花蓮中學初、高中部時,每日必須騎著腳踏車,迎著北風或者海風從海岸路過橋後,開始踏上陡峭坡道到學校。
從松園高處可以看到山腳下紅色拱形的橋樑,橋下的美崙溪即將出海;高中時代,最喜歡到此閒逛的舊菁華橋,圖中橋已是改建過後的拱形橋,這座橋有著過去的浪漫風情,但也曾帶著過去的陰霾幽怨。左上可以到松園,往右可以到花蓮女中。
「松園」建築主體為巴洛克風格,屋頂則是覆蓋日本式瓦頂,可謂東西合併的戰爭時期建物,沒有華麗外形,卻有古韻的模實。
松園後棟通道式木造住宅,相傳是炊事及洗衣低階士兵宿舍或慰安婦居住房間,目前已改建為生活美學的咖啡座,我與阿海就到此休憩喝咖啡,悠閒地感受松園的心靈迴盪。
園區長年荒廢滿佈陰鬱之氣,故早期這裡有鬼屋之說,現因政府開放後,重新撥雲見日,到此境內外遊客頗多,門票50元。
園區唯一純不造建物,原為軍官聚會所,據說日軍指揮官就是在此自裁,修護後現在則已改變為人氣活動空間。
三、東淨寺
「東淨寺」是我幼年時候的「母校」,也就是曾在「東淨寺」附設的幼稚園讀了兩年。
曾聽寺內老尼說過,佛寺早年所辦的幼稚園沒幾年便停招了;所以我可以說是讀過「東淨寺」第一代也是末代的幼稚園,頗有紀念性。
不過當年日式古樸的「東淨寺」,已經全部拆建為台灣典型的佛寺造形,我的感覺很空洞,顯然過去的記憶只有待夢中追尋,雖然到訪「東淨寺」,但是一種很難以言語的疏離感只能讓自己站在寺前放空。
高出半個頭的孩童就是年幼時的我。
現代式典型的佛寺造形,東淨寺比起當年寬敞不少。
東淨寺正面照。
東淨寺大雄寶殿。
在我讀幼稚園期間,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老師們對於犯錯的孩童的處罰方式,年長後深深覺得此舉不僅具有教育性,且對好動的孩童更具「震撼性」,也就是將愛調皮搗蛋的孩童帶到佛前跪一柱香後方得起身,對於此年歲最好動時期的孩童而言,必須安靜地跪香,真的是「痛苦至極」呀。
「東淨寺」內,有靈骨塔,當年塔上尚未蓋高塔,早年我的祖母生前便在一樓右側入口最佳的位置預約塔位,並與祖父與我父親靈骨排列一起,每日都可以聽聞梵音,何其殊勝,當年唸幼稚園時,我知道親人的塔位,有時還會鼓起勇氣好奇地跑進塔內探望。
大學時期,由於家族長輩的堅持,只得將祖父母及父親的靈骨移厝到新竹老家祖墳安葬,但墳地環境不是很理想,每年掃墓心中總有幾許不捨。
東淨寺靈骨塔,早年塔上高塔尚未施工。塔後方即為花蓮市區花崗山。
三天兩夜的花蓮行,朴仔用摩托車載我到車站,他說,「你來,我接你」。
坐在「普悠瑪」號北返車廂內,我哼著早年參加「花蓮中學合唱團」時的歌曲—『你來』。
你來,黃昏後慢慢地來
當晚霞漸漸隱入暮藹,月光剛剛爬上窗台
我正在窗前等待
你彈起你悠揚的琴弦
那兒時古老曲調,常使我淚流滿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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