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感情,在遺忘中深刻
張大千《紅梅圖軸》
◎網路分享文章: 川端康成
父母面對面地坐在被爐邊上,觀賞著古樹紅梅綻開的兩三朵花兒,一邊爭論著。
父親說: 「這顆紅梅的花兒,幾十年來都是從下面的枝椏開始綻開的。自從你嫁過來以後,也沒有改變過。」
「我沒有這種感覺。」母親沒有附和父親的感懷,父親很不服氣。
「自從嫁過來以後,我壓根兒沒有空閒觀賞過梅花。」
「那是因為你稀里糊塗地虛度歲月。」
說完這些,想到與紅梅的壽命相比,還是人的一生短暫,父親就沒興緻繼續感慨了。
不覺間,話題轉到新年的糕點上來。
父親說他正月初二,在風月堂買了點心回來。母親卻強調沒有那回事兒。
「瞧你,我不是讓車子在明治糕點公司那兒等了一會兒,又坐這部車子繞去風月堂嗎?我的確在這兩家鋪子買糕點了嘛。」
「你的確在明治糕點公司買了,可是,自打我到這個家來以後,就不曾見你在風月堂買過什麼東西。」
「言過其實了吧。」
「當然,我從來沒嚐過嘛。」
「別裝糊塗了,過年你不也吃過了嗎?我的確買回來了嘛。」
「唉,真討厭。大白天說夢話,你不覺得害羞嗎?」
「咦?難道是我……」
女兒在廚房裡準備午餐,父母的爭論全聽見了。
她是瞭解真情的。但她無意開口,只顧微笑地站在鍋臺邊上。
「的確帶回來了嗎?」母親好不容易針對父親在風月堂買過東西這一點,準備予以承認似的,可她又說:「不過,我沒有看見過呀。」
「我是拿回來了嘛……會不會忘在了車廂裡?」
父親的記憶也發生了動搖。
「怎麼會呢……要是忘在車廂裡,司機一定會送來的。他絕不會悄悄拿走,是公司的車子嘛。」
「這也是啊。」
女兒忐忑不安。
母親似乎全然忘卻了,這夠奇怪的。父親被母親這麼一說,似乎也漸漸失去了信心,這就更加奇怪了。
正月初二那天,父親乘車兜風,是去過風月堂買了許多糕點回來的。母親也品嚐過了。
沉默持續了一陣子,母親驟然想起來似的,直截了當地說「哦,哦!是糯米餅!你是買過糯米餅。」
「對嘛!」
「有綠豆餡點心,銅鑼燒點心,還有許多糕點,真叫人不好辦吶。」
「對嘛。我是買回來了嘛。」
「不過,那種粗點心是在風月堂買的?那種東西。」
「是啊。」
「哦,對了,對了。的確,我把它給誰了。用紙包好,是給人家了……啊,是給誰了呢?」
「對啊,是給人家了。」
父親如釋重負,接著他又說:「是不是送給了房枝呢?」
「啊,對,是送給了房枝。對,我還說讓孩子看見了不好,是悄悄包好送去的。」
「是啊,是房枝?」
「唉,確實是那樣。是送給房枝了。」
父母的對話暫告一段落。他們感到彼此的談話一致了,各自都得到了滿足。
然而,這與事實也不盡相符。點心並非送給原來的女傭房枝,而是送給了鄰居的男孩子。
女兒正在等待著:母親會不會又像方才那樣想起點心到底給誰了呢?
飯廳裡鴉雀無聲,只傳來了鐵壺的響聲。
女兒端上做好的午飯,擺放在暖爐桌上。
「好了,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父親說。
「聽見了。」
「你媽糊里糊塗,真讓人頭疼。而且還越來越固執了。好了,平時幫著你媽記著點,好嗎?」
「究竟誰糊塗?你爸爸也……今天的風月堂話題,我認輸了。不過……」
關於房枝的事,女兒欲言又止。
這是父親辭世前兩年發生的事。父親患輕度腦溢血症後,基本上不去公司上班了。
打那以後,紅梅照例從下邊的枝椏先開花。
女兒經常回憶起父母關於風月堂的這段對話。
然而,她不曾跟母親言及。因為她覺得母親早已把這件事忘卻了。
註: 川端康成,( 1988~1972,73歲 ),1968年成為首位日本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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