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之倚
無欄無圍,一個平面,四足落地的坐具就是『榻』。
『榻』,是中式建築環境與文人生活空間中,特別的存在。
坐榻之上,可側坐斜倚,品茶飲宴;可彈琴下棋,參禪論道;可袒胸臥榻,文人雅聚……風流遺韻為後世文人仰慕。
▲宋趙大亨薇亭小憩圖
下榻,是我們現在還常用的詞。榻,是我國最早有名字的傢俱,無欄杆,無圍子,一個平面,四足落地的坐具就是榻。在古代,榻又是狹長而較矮的床,故床榻一起被分為中國傳統家居的一類。
床榻的歷史可以追溯至神農氏時代,那時是專供休息與待客用的坐具。魏晉南北朝以後,榻體增大,床和榻的功能慢慢接近,習慣上,床長而寬,主要為臥具,榻長而窄,可坐可臥。
▲宋 調鸚圖團扇
「文人」的清高、優雅種種生活元素,在明代通常體現在「閒雅」生活方式之中。榻,就成為在這種理念關懷下必不可少的傢俱。
坐臥依憑無不便適,『展經史、閱書畫、陳鼎彝、羅肴核、施枕簟,何施不可』,優雅的居境,閒適的身心必然要有個榻,在生活中、在詩詞裡、在畫面上。
▲明·杜瓊《南村別墅圖》
▲明·唐寅《倪瓚小像》
好多人在使用「文人」一詞時常常會迷惑,如何去定義,是個問題。後來我看到費振鐘先生在《江南士風與江蘇文學》中論述:
明代江南文人為了達到個性自由的理想,還突出地追蹤生活的趣味和藝術化,並從中獲取一種審美人格。他們在現實政治環境中過於緊張的精神需要得到放鬆。被正統道學窒息而變得越來越枯燥、空洞、煩悶的心靈也需要滋潤。這樣他們就不由得不向內在方向去尋取個人的趣味生活和藝術生活。
於是,如果我們依託這樣的歷史背景去理解「文人」這一象徵性的符號,便可自然地理解這一符號中所包含的清高、優雅、藝術化的種種生活元素。這種在明代通常體現在「閒雅」二字之中的生活方式,亦成為了一種被後世所追慕的生活理念。
▲荷亭嬰戲圖團扇
謝肇淛的《五雜俎》是今日被史學家廣泛徵引的一本明代包羅萬象的重要文獻,在其中讀到一段話倒很能反映明代文人所追求的這種理念。
名利不如閑,世人常語也,然所謂閑者不徇利、不求名,澹然無營,俯仰自足之謂也……惟是田園粗足、丘壑可怡,水侶魚蝦、山友麋鹿,耕雲釣雪、誦月吟花……或兀坐一室,習靜無營,或命駕扶藜、流連忘返,此之為樂不減真仙,何尋常富貴之足道乎?
類似的言論不勝枚舉,在此類理念關懷下,還出現了非常多關於生活情趣、清賞類的書籍,流傳相對廣泛一些的有《長物志》、《遵生八箋》、《格古要論》等書,在此理念下同類的書、筆記中都有非常多的相互借鑒、轉抄。
有段時間比較集中閱讀明代的一些文獻和畫作,不僅注意到明代文人廣泛追求的這種閒雅的生活理念,還注意到,在這種理念關懷下閒適的生活空間中有種傢俱必不可少——榻。
▲明·杜堇《玩古圖》
高濂《遵生八箋》中所述的書齋:
書齋宜明淨,不可太敞。明淨可爽心神,宏敞則傷目力。窗外四壁薛落滿牆,中列松檜盆景或建蘭一二繞砌,種以翠芸草,令遍茂,則青蔥郁然。傍置洗硯池一,更設盆池近窗處,蓄金鯽五七頭以觀,天機活潑。齋中長桌一、古硯一、舊古銅水注一、舊窯筆格一、斑竹筆筒一、舊窯筆洗一、糊鬥一、水中丞一、銅石鎮紙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滾腳凳一、床頭小几一、上置古銅花尊或哥窯定瓶一、花時則插花盈瓶以集香氣,閒時置蒲石於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爐一,用燒印篆『清香』。
這其中便有几榻;几上或青銅、宋瓷置為花瓶;或供石與菖蒲相掩映,宣爐寶光清凝一縷青煙嫋嫋……榻上或者還放置著不少書畫名作。
▲宋 蘇漢臣 靚妝仕女圖團扇
▲明·周臣《山亭納涼圖》
此類記述不是少數,名人文集隨處可見,又如陳繼儒《小窗幽寄》所述:
余嘗淨一室,置一几,陳幾種快意書,放一本舊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揮塵,意思小倦,暫休竹榻。餉時而起,則啜苦茗,信手寫《漢書》幾行,隨意觀古畫數幅。心目間覺灑空靈,面上塵當亦撲去三寸。
這些文字當中都有「榻」之所在,在這樣的詩意空間之中,建築結構與自然元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幾條賞魚穿插更是於靜謐中增添了一抹恰如氣氛的生機。桌上的各種文玩無論功能均已和諧地融入了一個古雅、風趣的氛圍之中。
而「榻」正為這閒散漫逸的生活狀態實現了各種起居的選擇,倚坐撫琴也好,睡臥聞香亦佳,新朋舊友至此,信手便是古物、雅玩,每件東西或許還有些許故事,隨手拿來又娓娓道來,動靜之間皆因一床榻而顯出一種恰如其分之美。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代《十八學士圖(棋)》軸
在明代詩文集中多能見到「榻」的身影,有了榻的身影便勾染出一幅悠然自得的畫面,臨窗高臥、攬景會心,這和坐在各種椅凳的效果不同、又妙別於躺在床上。「文人」的那股雅氣與意境,似乎最合適的就是「榻」了。
陸師道臨文徵明《吉祥庵圖》中,庵室樹蔭環繞,室內一几一榻,几上一瓶花、一香爐,榻上書畫數卷,榻旁則有書案。解衣坐於榻上的主人應是文徵明本人,與僧客閒聊。
優雅的居境,閒適的身心必然要有個「榻」在其中;類似的還有文彭(明代)畫倪雲林(元代)小像,其擺設也是非常類似,於是我們也看到了榻與几的組合搭配。
正與又如文震亨《長物志》所述位置之法相合:『雲林清秘高梧古室中僅一几一榻,令人想見其風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韻士所居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
正與又如文震亨《長物志》所述位置之法相合:『雲林清秘高梧古室中僅一几一榻,令人想見其風致。真令神骨俱冷,故韻士所居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
▲明·陸師道《臨文徵明吉祥庵圖》
▲北齊校書圖卷(局部圖)
臨窗小憩或閉目冥想最終于安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如若回到文章開頭我們所提到的“文人”的那股雅氣與意境,似乎最合適的就是榻了。
此刻的我們雖然無法走入謝肇淛(明.隆慶)、高濂(明.萬曆)、陳繼儒(明.隆慶)、高濂(明.萬曆)、陳繼儒(明.嘉靖)、文震亨(明.萬曆)或者有竹居主人(沈周,明.宣德)的書房,卻能通過一張榻去體會彼時的文人們坐看朝霞暮靄、星月竹影的情懷。
▲北齊校書圖卷(局部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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