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
高樓聽風,茅簷聽雨,清齋幽靜夜聽空,竹折聲能使人悟道。人可以成為大自然的知己。知己即知音。人和人之間,隔世也可以成為知音。
如韓愈之於歐陽修,陶淵明之於蘇軾。杜甫晚年漂泊夔州,詠懷宋玉,『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杜甫也可以是宋玉的知音。
樓上聽雨,樓不是木樓,不是竹樓,是鋼筋水泥樓,沒有感覺,沒有自然的氣息,上樓的時候乘電梯,沒有腳踩木樓梯的節奏感和生命律動。
雨剛剛落下來的時候,我老以為是樓上的鄰居洗衣服或晾拖把。雨聲是很主觀的。
宋詞裡雨水多,老是下不完似的。宋詞是一個個抒情的水塘。水塘,其實是雨塘,都是雨。不下雨的時候呢,裡面又到處是月亮,層層疊疊的月亮。
到了南宋,雨下大了,密了,地上就長了很多青苔。吳文英說:『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那雙美麗的繡花鞋~~情感的載體~~淩波微步,如今走到哪兒去了呢?
漢語到了宋詞,已經雅緻得登峰造極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了空間,山嶺我為峰,山小我為高。
老詩人寫詩,句子散文化,微微泛黃,有稚拙之感。
沈啟無的一個句子:「在風塵裡老了的燕子。」我(指作者)是個喜靜不喜動的人,靜極思動,也不怎麼動,動得靜悄悄的,就像月移花影上欄杆。
但我讀這個句子,卻起漂泊之感和滄桑之感。老了的燕子,雨下大的時候,應該回到舊壘。
少年時代,我也曾有哈姆雷特的疑問:「生存,還是毀滅?」尖銳的、極端的、火熱的。急迫迫地想給自己找一個確切答案。現在想想,也不是個什麼問題。
活到一定份上,很多問題自然而然也就不成其為問題了。對大多數人來說,逆境順境,誰都有,但逆也逆不到哪裡去,順也順不到哪裡去,驚不了天,動不了地。
那麼,樂就樂在其中,苦就苦中作樂。
如今如果誰還問:「生存,還是毀滅?」
我則答:「雨聲。」
你可以說我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也可以說我顧左右而言他。事實上,生活本來就沒有什麼確切答案。
如果有一個絕對的答案,那麼只能反過來說明,生活太狹小了,成了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而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需要割捨,又總有牽掛。一路行來,山高水遠,山繞水環。燕子在風塵裡老了。
「夾路桃花風雨後,馬蹄何處避殘紅。」這兩句詩,忘記在哪兒看的了。王國維論詩曰,一切景語皆情語。但也不妨說,一切情語皆可通禪。
一番風雨之後,殘紅萬點,本來是寂滅,反倒成了一種繁華。在這種繁華之境中,想不惹塵緣,似也不能。那就策馬前行,直接踏過去就是了。
只是須知,花開如醉,花落如醒。風雨催花開,風雨又送花去。風雨似有情,風雨又似無情。但花朵是永遠的主人,風雨是永遠的過客,賓主曆然。
雨過天晴。初日之下,一切如舊,一切又都是新的,流光溢彩。
早晨我逛菜市場,見三輪車上有賣草莓的。紅豔豔的草莓,襯著碧綠的葉子,滿滿盛在幾個大竹筐裡,非常好看。昨夜的雨聲,原來都在草莓生機勃勃的紅顏色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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