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心情● 『大葩序』－修羅居

『大葩序』

60年前，彰化伸港海邊。

一個小屁孩在沙灘上畫大字，旁邊跟著他的二哥。

附近的小朋友都在高興地玩水，這位小屁孩不敢跟著玩，因為二哥在旁邊緊盯著他沙灘寫字。

海浪沖上岸，把剛寫好的沙灘文字給沖刷乾淨，小屁孩緊接著又繼續利用海浪退卻的空檔，再用竹木重新練字。

於是，這位小屁孩從海灘縱橫千萬字，一路寫到草山，再從草山沿著縱貫線寫回八卦山，從此在八卦山腳下定居，依然對「寫字」樂此不疲，一路揮毫60年，這位就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伸港書法家周益進先生。

我與益進先生相知相惜垂垂已近五十載，平日見面問候就是鄉土譙話，我們同班同學初相識時，我很難聽懂他的鹿港腔國語，猴佛不分，口音很科幻，但說得又很敬業，所以我見到憨笑的他，感覺非常的「抽象」，因為他看起來法相莊嚴，說起話來爆笑十足，寫起字來又酒氣滿帖，周夫人常說「在家裡，沒見過我老公如此瘋癲」，但是閨房畫眉之樂，若不是浪漫風情？什麼才是浪漫風情？

當益進先生看到文房四寶，桌上一席宣紙，臉上立馬顯現異常神光，收斂起「蛤仔肉」眼神，身心專注於墨寶上，揮灑間文字與語言難以應驗出係同出一人，如今益進大仙揮毫已經「老根節」，無論行楷、草、隸、篆等，還自創周體，且無論大小字，無論用什麼寫字工具，都能游刃有餘，曾經在學校大操場當場揮大筆，也在書法會場當場揮毫應景，氣定神閒，毫不含糊。這些累計功夫均來自大學寒假時期打下的根基，每逢春節前夕，益進先生到菜市場四處擺攤寫春聯，大幅20元，指定對聯字句則是25元，由於字跡清秀工整，深獲婆婆媽媽們的好評，一時也寫到手軟，鈔票也數到手抽筋，左手關節舊疾復發，還入院開刀診治。

論詩人書畫家與酒茶都脫不了關係，都是好酒之客與品茗之茶人，長年來，我每到彰化，午後益進先生必以高山好茶接待，日高人渴漫思茶；夜間則未嘗不置酒，把玩酒中趣，陶然共忘機，雖然燒酒不是我與他的共同嗜好，但呷酒，確實都是我們共同的專長，益進先生喝起酒來，「出頭」很多，狀況讓人噴飯，昔日李白說醉後『醉殺洞庭秋』，要把眼前偌大的洞庭湖，當成一壺美酒；蘇軾說『可以上陪玉皇大帝』，但是周酒仙卻可以接駕三太子起乩，腳踏七星步，口唸燒酒咒，與凡間精彩對話，醉來信手兩三筆，無論是用毛筆，水彩筆或掃卓，可以寫在宣紙上，也可以塗在牆上，豪邁奔放，筆法多端，千變萬化，水墨淋漓，非常喜人。

周體書法從大學時代的四平八穩，讀經濟背景的益進先生體悟到投入產出所創造出的價值，演化為筆墨細膩，工整大方，惟益進先生生命中曾遇逢兩次巨變，當第一次三界六道轉折變動後，我發覺周體書法頓時天蠶蛻變，從中道有節猶如打開閘門，眼睛不再聚焦於線條，而以狂狷放縱將字體一瀉千里，從2005年益進先生粉墨登場出版了『心象拾影』書法作品集，他的心象捕捉組合與過去年代字跡大異其趣，「字為心畫」，我仔細觀察每頁如此大膽突變，當年我與他同站在彰化大佛前，我就覺得他判若兩人，生命中從「憤世嫉俗」轉化為「經世濟民」。2013年，當益進先生再經歷第二次人生變動後，周體書法更趨隨心所欲，孔夫子說「不踰矩」，但益進先生將字體重新詮釋，不僅「踰矩」，尤善布置，書法飄逸流暢，行雲流水，筆勁自如，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氣韻非凡。

綜觀益進先生筆墨從青澀到老叟，幾番轉折虛實，驀然回首，筆鋒猶在燈火闌珊間，起筆灑脫、行筆沉穩、收筆乾脆，不急而速，如《金剛經》曰「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學書之法，存乎一心，心隨轉腕，手隨轉筆，藏鋒以包其氣，露鋒以縱其神，老後更添人間波浪有如顏真卿不是在寫字，而是喃喃自語，傾吐情懷，益進先生也自述『流連墨海最癡情』，有謂「癡」到最高點用情最深，退休後每日埋首於「曠心廔」書房內，與詩書對話，自忖將屆古稀之齡，仍然有夢，『再磨鐵硯寫蘭亭』，欲與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的『蘭亭序』相輝映，讓我更加讚嘆。

一向憨笑的益進先生當年在班上親和力很好，由於「天賦異稟」，所以他的綽號很多，唯一最傳神的莫過於班上狀元公封給他的『大葩周』，於是「大葩仔」就成了益進先生的正字標記，在大葩仙要出此本『墨海濤聲』嘔心瀝血的大作前，要我這介草民幫他寫序，於是懷念起老友歷年來的點點滴滴，除了熱烈祝賀益進老同學的第三本書法創作集圓滿出帆外，也醉來信手兩三行，寫下序言，取名『大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