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居

說走卻走不了的遠遊

一、

原計畫本(三)月五日，將飛到歐洲，登上地中海豪華郵輪之旅，從義大利米蘭、熱那亞出海、遊歷羅馬、西西里島、馬爾他、西班牙巴塞隆納、法國馬賽等地，我與老妻早在半年前便興致衝動地報了名，繳交了訂金。

原本要搭乘的地中海遊輪，但時不我與。

未料春節前爆發武漢疫情肆虐眾生，逃離封城帶原者大規模蔓延，緊接著亞洲多艘遊輪頻頻確診連連，演出郵輪海上流浪記，元月31日義大利禁止華航與長航入境時，我心裡便對地中海之旅感覺不妙，雖然我們搭乘的是土耳其航班，出乎意料是義大利在短短幾天內卻淪為歐洲疫情的重災區，尤其病例大多集中在倫巴底等地區，我們第一站停留所在地便是倫巴第大區的首府—米蘭。

二月25日，義大利將台灣視同中國疫區，凡進入義大利要被隔離14天，「咱台灣人真衰」，無獨有偶，由於義大利疫情嚴重，同月27日，台灣疫情指揮中心宣佈對義大利的疫情警示升至第3級「警告」，凡自義大利疫區入境的台灣旅客，必須居家檢疫14天，連同來回的空中飛翔，換言之，倘這趟高風險之旅果真成行，那麼我們等同於被先後禁足一個月。

縱使義大利不隔離台灣人，但是在疫情飄搖之際，坐在六七千人的遊輪內；倘若有一人被確診感染新冠狀性病毒，那麼可以想像我們所搭的遊輪，又形同一艘漂泊海洋的「海上監獄」，近日再爆海上遊輪加州「至尊公主號」有一乘客確診死亡，全船外海檢疫不准靠岸，有如海上人球，想來這趟海上之旅說走卻走不了的遠遊，只能讓說走就走的靈魂出竅，了卻千山萬水的南柯一夢，至於訂金如何退回，肯定與旅行社還有得爭論。至少未成行則平安，而非成行後出狀況，人生的必修課是接受無常，縱然感覺無奈，但人生的選修課便是當放下執著即當放下。

二、

2020春到人間，卻有病毒自遠方來，雖百味雜陳，但只能少出門最真，看過每年的春節繁華，顯得今年氣氛清淡簡單，不再走春，不再逛廟會，不再吃大餐、不再出遊，大半宅居用功在家，大珠慧禪師說修行就是『飢來喫飯，睏來即眠』，每天吃飯的時候我很專心吃飯，但搭配著小杯威士忌；睡覺的時候我很專心睡覺，但聆聽著無明的爵士樂，心中依然充滿著「貪欲」。

疫情下的春節即景，偶或到worldgym健身中心，運動者明顯減少，sauna房也難得幾人，近八十度高溫熱烤，淋漓出汗，病毒退散，光溜的軀殼，細勻的吐納，放任的靈種，烤房我心照樣悠閒。「鼠」於庚子年的春天，曆書說是風雨交加之象，但是春節前後大半是暖陽日，所以宅居在家再好的修行，有如茶葉浸泡，時間久了也就淡了，稜角也平了，住家方圓幾公里內選擇鄰近山區與幾座寺廟健走，踩在陽光下的腳步更加踏實與平淡。

泉源路日治時期新高旅社(禪園)附近散布寺廟、溫泉旅館，左拐杏林巷有1920年代的「不動明王石窟」，右拐幽雅路，如其路名，從日治時期「佳山旅館」(北投文物館)前沿路走來很有愜氣，雖名稱是「路」，但猶如幽雅小巷，五星級溫泉旅店、小洋樓與破舊日式屋舍交錯，牆裡牆外櫻花、杜鵑、木棉花…許多三月春花分明在人間，乍暖乍寒的季節，卻總是欲迎還羞，賞心要有多銷魂，景色就有多雅，此時真正的悠閒不在市集或景區，而是從小山丘漫步走往山腳下的公園。

佳山旅館(北投文物館)，杜鵑花、櫻花爭寵

高級旅店、豪宅區也夾雜著古早斷垣殘壁的日式房舍

疫情當前，這麼多的溫泉旅店如何撐了？

山坡上被樟木與相思林環抱的鐵真院(普濟寺)，是我與妻準備去禮佛的小寺院，但是疫情期間卻是山門緊閉，一位路過的老尼說，該寺是市定古蹟，為了配合政府防疫政策，所以暫時停止參觀云。但是同屬古蹟的「北投公共浴場」(溫泉博物館)仍然照常開放，聞名的綠建築-「北投圖書館」依然燈火通明，當前病魔降臨人間，受到驚嚇的凡人欲前往寺院向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祈願智慧無畏時，鐵真院(普濟寺)卻堅壁清野，生人勿進。

山門緊閉，防疫自救、百毒不侵

鐵真院(普濟寺)

我們夫妻就坐在右側讀經

花蓮吉安慶修院

原名「鐵真院」的北投普濟寺，初見於1905年，與位於花蓮吉安鄉「慶修院」同屬日本真言宗佛寺，我頗喜歡這座混合著和式、唐式與禪結合的風格，全為檜木所建，可惜空間不大，但保存尚為完整，呈現簡樸淡雅且靜謐莊嚴的寺院之美，寺內供奉湯守觀音，我與老妻經常造訪此地，我們就在寺內舖設榻榻米前右側長椅上讀經。如今鐵真院重新開放的時間，山門張貼公告上稱「視現實狀況公佈」。

與神同在的時候，說不清的是人，想不通的還是人，所以放下隨意，不讓別人為難，閒看花開，淡看雲卷，這個時節隨興可以到北投忠義的「行天宮」，空曠無人，與關帝君對話也來得清淨許多，平日收驚的效勞生阿嬤三兩人聚集談天，不見平日的排隊人流，整座廟區非常幽靜，我就坐在後殿迴廊經常靜坐的長椅上靜觀，體會星雲大師向觀世音祈願文內所說，『要遠離顛倒妄想，觀人自在；遠離分別臆測，觀境自在；遠離執著纏縛，觀事自在』。

行天宮忠義分宮大殿前空曠無人

三、

興建於1738年歷史且列為國家二級古蹟的「龍山寺」，不因疫情影響照常接受凡夫俗子的禮拜，我喜歡選擇黃昏時間，合十靜觀虔誠的善信站立於大殿前晚課禮讚讀經。

虔誠的善信站立於大殿前晚課禮讚讀經

每次我都留意到圓通寶殿下方；一位長相與馬雲不相上下的長者很熟練地讀誦，他不用看經書，顯然他不分寒暑長期在寺內作晚課，每篇章每段經文，他熟悉地掌握音階的頓挫揚抑；有時手足舞蹈很吸睛，每趟我進入龍山寺晚課時間，都習慣性捕捉這位「怪老子」的身影，『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但是我看到的是這位戴著奇怪八卦帽、樂天知命充滿喜樂的老人。

樂天知命充滿喜樂的老人

平日沒事我喜歡逛龍山寺商圈。

我必到青草巷買青草茶，三水街買草仔粿，走到艋舺公園U字型迴廊座位上邊吃邊看眾生相。進出龍山寺後再往剝皮寮前吃碗麵條外加黑白切，離開艋舺前繞道和平西路花生行買包花生回家。

不少觀光客覺得艋舺公園內很恐怖，但我絲毫沒有這類的顧慮，不少市民認為艋舺公園內充塞著街友、遊民、浪人，我們的天才市長曾說，「艋舺最得意的政績是將遊民變成遊客」，讓我感覺突兀好笑，活在白色巨塔的人不清楚這裡很接地氣的在地生活文化，這裡只有滿臉皺痕塗上胭脂的生面孔，沒有信義商圈粉黛顏色的假面具，這裡只有穿著簡單老舊的衣服，沒有信義商圈的時尚體面衣裳，這裡很簡樸，不管風也好，雨也罷，還是坎坷泥濘，只要保持內心的平淡，不卑不亢，到這裡就是美麗的好風景，有一篇文章曾寫道：「艋舺是個溫柔的地方，包容著很多很多不一樣的人，老老的人、年輕的人、有錢的人、沒有錢的人、有家的人、沒有家的人」，幾年後我更老了，也許我也會柱著拐杖到這裡看人，看賭棋，或發呆，或放空。

四、

「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杜鵑花開在小溪畔，多美麗啊！…」這是我小學時候經常傳唱的歌曲。「三月裡的小雨，淅瀝瀝下個不停，山谷裡的小溪，嘩啦啦流不停，小雨為誰飄，小溪為誰流，帶著滿懷的淒清…」，這是我踏入職場不久的歌曲，三月天，春神來了，應該是個讓人甦醒的季節，但是無情的武漢疫情卻來攪局，祈求四方諸神讓肆虐的病魔遠離，讓普羅眾生平安吉祥！讓老後的我們能夠唱出喜樂三月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