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醉氤氳
~~池上伯朗大道 行腳
天甫破曉,我偕妻從住宿地方用步行漫走的方式,緩緩地、輕輕地吐納鄉野晨風氣息,慢慢地、緩緩地欣賞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的池上綠色美的舞動。
四十歲的茄苳樹,因金城武到此奉茶而爆紅。
「伯朗大道」久聞其名,從「翠綠的天堂路」開始,廣大翠綠的稻田,潑灑了感性的咖啡味,但一棵孤獨的茄苳樹,只是靜靜地豎立在稻田旁,置身於兩個山脈間的一隅,沒有喧嘩,只有稻的風浪,時間與它擦身了四十年,也從未被驚動過,直到2013年的某一天金城武到此奉茶的廣告將它吹向江湖,從客機的呼嘯聲中帶來了一群群的朝聖者,當然我也是很世俗地在三年後跟了過來。
金城武為拍航空公司廣告,到此奉茶。圖:來自網絡。
晨曦,遠方山脈與稻浪間有淡淡氤氳之氣,離「金城武樹」不到千米的地方,有農戶透早正在稻田噴灑農藥,也形成了一圈圈的迷霧,所謂「靈山多秀氣,空水共氤氳」,無論是天然的,或者是人為的,淡淡的都是煙霧。當陽光開始灑下萬丈霞光時,所有的迷情雲霧全部消失,農家三口人也收拾工具,開著農機準備回家。
一清早,農民就得重裝噴灑農藥。
除了一行七位騎著腳踏車環島的香港年輕朋友與我們打招呼外,清早的「金城武樹」旁與田埂畔都沒人煙,媒體曾報導,「金城武樹」帶來一年四十萬人次,是池上鄉的金雞母,很欣慰的是我選擇了對的時間,因為這樣的寧靜空間,可以對空中傲嘯,可以對天地高歌,盡情地將自我的情緒帶到最高點,真可是世間自在人,此時不向樹前醉,更向何時醉氤氳?
騎腳踏車環島的香港年輕朋友。
金城武樹周遭 影音1
我沒有像竹林七賢們行雲般的瀟灑自在,但流動在稻田間,如果心不隨境轉,彷彿就與到此一遊的遊客般地只做無聊的遊覽虛度,於是我選擇了在樹下禪坐用心直觀,我老妻則或坐或立在馬路中央做起瑜珈,並說「沒旁人的感覺,真好」。
我不懂稻米的知識,但專注於稻浪,猶如直觀內心,稻浪的起伏,可以像呼吸吐納,感受野放原味的粗相。天然的造景,很容易用眼力體會,但是要用心造境,對我從未在稻田現實空間有生活軌跡的城市人而言,就宛如在茶味中抽離了苦澀,只能感應另類靈魂的淡泊真如罷了。
在稻田畔,我用耳朵靜靜地聽,聽來自四面八方「嗡」的聲音。「嗡」,就是接近大地最完美的聲音;我用眼睛觀照綠油油的稻田,想起龍樹菩薩的偈頌,『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正是緣起性空的道理,眼前稻米的種子到發芽形的過程,也都是因緣和合的依存關係而生起與存在的,萬物亦復如是。
眼前稻米的種子若沒有陽光、空氣、水,就不會發芽(不生);種子發芽便會不斷的成長(不滅);種子也同時被破壞(不常),即便如此,發出的芽仍繼續成長(不斷)。種子與芽形不相同(不一),但畢竟都是同一實相(不異),種子到發芽都是自生自如的,不是從外部而來(不來),因此如果沒有因緣和合,種子不會發出芽來(不出)。註(一)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
在地老同學阿來仔隨後又導引我們到所謂池上秘境,也就是的離地面有六米高的「大觀亭」景觀台,可以一望無際地眺望175公頃稻田,美則美矣,頓時有心曠神怡的清涼,「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如果走伯朗大道的天堂路是「點」與「線」,那麼站在高台上朝南北所見,就是「面」,換言之,不僅見到樹,也見到林。沒有一支電線桿,也沒有一棟農舍的獨特廣闊綠地毯美景,何其究竟的驚嘆耶!瘦了宋詞,胖了唐詩差可比擬。
沒有一支電線桿,也沒有一棟農舍的獨特廣闊綠地毯美景。
收割後的農田景色。圖:來自阿來仔。
阿來仔說,秋日收割前的金黃色稻穗更加誘惑人,黃澄澄的稻浪將是另一番的風情。我笑說,在秧苗成長綠油油的時刻談金黃色的稻浪,未嘗是一種「奢糜」。
無論春夏秋冬或晴雨日,盤坐在高台上享受大自然,透徹玲瓏,止息觀照世間一切生、住、異、滅的變化,遷流不住,俯瞰遼闊的田地,縱橫如棋盤的產業道路,就宛若漫漫人生路,有人一直在迷路,有人的路卻是難癒的傷痕,每一步都是隱隱作痛,有人卻是走在天堂路,若能一切隨它去,便是人間自在人。
大觀亭觀景台 影音2
其妙處,透徹玲瓏,言有盡而意無窮。
大觀亭高台上,阿來仔往海岸山脈指去,有一棟高聳的灰色建物,他說那就是他們家族老字號的「陳協和碾米廠」,該廠也榮獲農糧署績優稻米產銷專業區,多年前從台北回鄉幫助家庭的阿來仔過得生活很愜意,可以說每天都是健康的修行,不疾不徐,樂天知命,從容地接近無米樂悠閒的境界。
海岸山脈山腳下,遠處灰白的建物,便是池上老字號「陳協和碾米工廠」。
四十年前,池上鄉民在農地旁種下茄苳樹準備綁牛和乘涼休息時,正是我與阿來仔高中畢業,因分別考取大學卻從此沒有見面,四十年後的茄苳樹因緣際會而盛名,前年因颱風襲擊而倒下,又因爆紅而原地扶正重新站起。四十年後,池上老街,我找到了高中老同學阿來仔,久逢相見,揮不去的是記憶,留不住的是年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雖然沒有那棵茄苳樹被易容為「金城武樹」神般的精采,但是我與阿來仔「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四十年後喜相逢的老同學阿來仔。
註(一):摘錄自『禪修』,第四章禪修空性,「八大觀空」。